《进击的巨人》【长篇完结无水】《嘘》(主明艾尼。复杂。正剧。BE。长慎入。)
阿明中心。
全篇明尼有,后半段明艾有,尤赫有,微量团兵有。
16R床戏有,原创角色有,原著世界的10年后展开。
请勿在本文中对任何角色进行人身攻击。
本文10万字已完结,剧情费脑。
阅毕恳请留评,题主已经被看霸王文的同志们折磨得累感不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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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爱你
我以一千个谎言爱你
用空中蜃楼,堆积一千颗虚伪的沙砾
用你洁白额上的冠冕,编织一千丛不说话的荆棘
为你,我沾满鲜血的公主
披上莫比乌斯的嫁衣
当我爱你
我犯下大罪
当我爱你
我以一千个谎言爱你
沈家十三:嘛嘛,题主好,这里是小一,看完文后来个文评
题主描写的剧情流畅有力,也是跌宕起伏,无论是动作还是环境都恰到好处,没有累赘的感觉。对于感情的诠释也是入木三分,真是难得的好文啊。
我最喜欢题主对阿明的刻画,完全戳中了我的萌点,那种黑化向的走势,那种和艾伦还有阿尼的情感走向也充满了难以描述的感动……
好吧,请允许我用这么奇怪的词汇。
我喜欢阿尼死的那段,很有感觉。希琪应该是我在本篇中第二喜欢的人物了。原创人物也写的很是成功。
人物描写虽然和原作有出入,但却写出了另一份精彩,这也是同人的精彩所在,题主的文是我在巨吧审过的最舒服的文,巨吧很多作者都无法让我佩服,你是第一个。
由于这是完结文,写的也结构严谨,行文有序,故事也精彩,我就不多挑毛病了,希望能继续努力,写出更好的文,祝你成功╭(╯ε╰)╮。
PS:笠娘求申精,这就是我的理由╭(╯ε╰)╮
题主帮我艾特下笠娘,谢谢啦 发布于 2018-08-23 06:25:38
沈家十三:哦凑,这篇简直太赞 发布于 2018-08-23 03:43:28
C橙子丶:居然完结了QWQ 在明尼吧看的啦题主很棒 发布于 2018-08-22 04:39:58
翾鹊:75
我的名字,是阿尼·利昂纳德。
继承了母亲高贵的姓氏,却只不过是一个万人鄙弃的刽子手。
被母亲的谎言,父亲的谎言,故乡人的谎言,墙内人的谎言所缠绕,我亦在生存中学会了向一切人说谎。
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谁都得懂得欺骗,谁都以为这层薄冰下的暗流涌动不会来得太快。
然而最终谎言还是被一个一个拆穿,没有什么能够隐瞒。
这世界上,唯一令我痛恨的男人,名叫阿尔敏·阿诺德。
他温柔地对我说了全世界最卑劣的谎话,给予名为“希望”的毒药,又将它夺走。
他把别人的一切和自己的一切都当做争斗的筹码,是最恶毒的赌徒和商人,对别人残忍,也对自己残忍。
像这样的家伙,简直是无可救药。
而为他断送自己性命的我……大概是更加愚蠢的存在吧?
明知道那个男人的阴谋会使成百上千无辜的平民受害,却为了他一个人,没有向任何人告发,也没有阻止他。
明知道艾伦·耶格尔是个善良的笨蛋,如果被拜托的话,就会放弃自己的幸福守在那个男人身边,却还是利用了他的善良。
甚至最后选择去阻止那个男人刺杀希斯托利亚,也只是害怕他会在修罗之路上不能回头。
但结果,即便是让其他人遭受不幸,即便是让他继续遭受不幸,我也没能杀掉他。
一开始不知道下手的我,是愚蠢的。
最终无法下手的我,是懦弱的。
世人的性命,朋友的性命,女王的性命……对于这样一无是处的我来说,毫无意义。
失去了宗族故乡,失去了父母兄长,已经失去了一切的我,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好感。
所以随便这世界怎么样好了……
我所希望的,只是那个无可救药的男人,能够被拯救罢了。
我所希望的,只是那个男人漫长的黑暗道路尽头,能有一点点的光芒罢了。
呵,这么说来,还真是死不足惜呢,我。
也难怪会一生被世间之人唾弃。
他曾经说过,所谓的好人,就是对自己有用处的人。
那么,曾经短暂地给过我虚假的温暖的他,也永远地给过我最深刻的伤口的他,让我体会到了生命的幸福与不幸,大概算是个“好人”吧?
不论后世的人如何评断他,这是我的想法。
再见了,莱纳,贝特。
再见了,米娜,乔,希琪。
再见,爸爸。
再见,艾伦。
再见,阿尔敏·阿诺德。
这就是全部了。
这就是终末。
++++++++++++++++++++++++++++++++++++++++++++++++++++++++++++++ 发布于 2018-08-20 21:40:08
翾鹊:72
埃尔文·史密斯倚坐在窗棂边,窗外的火光和人影掠过他的眼瞳,映出明明暗暗的光影。
韩吉·佐耶站在他身后,双手捧着一杯咖啡。
“……你利用他,是不是?”
埃尔文无声地弯了弯嘴角,“哦?你怎么会产生这种感觉?”
红发的女子垂了垂眼,声音压抑,听不出太多情绪:“你骗不过我的……你因为那个人的死而憎恨王族,憎恨一切,但已经没有精力毁灭他们,所以你利用阿尔敏……是不是?”
金发的高大男人仍旧坐在原处望向窗外,沉默了片刻,道:“我没有强迫他,一切都是他自己的抉择……我只不过是在他无法前行时推了他一把。”
醇厚的嗓音平稳无波,其下却不知掩藏多少暗流汹涌。
“你……!”韩吉霍然抬头,酒色发梢划出弧线,“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那孩子本不至于走到今天这步!”
“呵,”埃尔文徐徐转过头来,稳定中暗藏锋锐的眼瞳微眯,“事到如今,指责我也没用了。”他仍旧微笑,目光却逼视向她,“聪明如你,只怕从一开始就看出了我的愿望吧……那么你呢,为什么不阻止我?”
韩吉一怔,再次低下头去,室内陷入长久的沉默,唯有窗外隐约的混乱人声传来。
杯中的咖啡慢慢变凉变冷,仿佛是人的体温在一点点消失。
许久,她才细不可闻地笑了一笑,却不知是笑别人还是笑自己。
“哈……你说的没错。”
“或许我也早就得了和你一样的疯病,有了和你一样的愿望吧?”
“看着一切颠倒错位,倒也没什么不好……说不定其实也颇有乐趣。”
宫殿的崩塌停止了。
阿尼·利昂纳德被重击的高大身体慢慢发出玻璃碎裂一般的细小脆响,肌肉和骨骼慢慢变成白色,又变成青色,最后变幻透明。
她最终化作剔透的冰晶,将那诡异中带着美丽的巨大身躯,毁灭成一块了无痕迹的矿石。
她曾经生活在无数鲜花的簇拥之中,色彩斑斓将她掩映,而她最终仍旧是透明无色的一片水晶。
冰晶碎裂了,化作漫天飘飘洒洒的晶屑,宛若遥远原野上的寒冬飘雪,汹涌而下。
白雪有微微闪烁的光芒,映照在黑暗的废墟之上,如同水中的粼粼波光。
大雪坠落在他的脸上、身上,莫名地,他却从那雪中看到她的眼睛。
睫毛浓密,那双浅淡颜色的瞳瞬了一瞬,宛若在暴风雪中迷路的蓝色蝴蝶。
他伸出手,想要抓住那只妖娆美丽的不存于世的蝴蝶,却扑了个空,只有茫然地望着自己空荡的双手。
独自呆坐在王座边上的希斯托利亚·雷斯看着眼前的景象,忽然笑起来。
她笑得全身都抖了起来,破碎的声带不停震动着,可怕的笑声随着血沫一同涌出。
浓密的眼睫下,那磷火般燃烧着,发着亮的幽蓝眼瞳紧紧盯着对面的男人,充满了疯狂的愉快;她用手指着他:
“哈……你爱她……你爱她,你爱她!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爱她你爱她你爱她!!!”
她着魔般的狂笑,忽地又停下,双手将爱人的头颅怜惜地捧在颊边,自言自语般,用嘶哑的声音轻轻笑道:
“尤米尔……你看见了没……那个男人,那个男人,也会爱人……呵,呵……哈哈哈……”
由那只巨大的手骨所破碎成的晶莹光点,落在她凌乱的金色长发上,落在她染血的雪白长裙上,落在头颅黑色的凌乱的发间,闪烁着细碎的明亮微光,将她渲染成一种绝望而黑暗的,无与伦比的美丽。
灼伤的伤口还在发烫,慢慢渗出血来,但他已经没了感觉。
阿尔敏只是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怀抱,长久地。
直到漫天晶莹的冰屑纷纷扬扬地尘埃落定,慢慢坠落在崩塌的废墟的残片里,一闪一闪地映着微弱的月光。
在他的指间,落着一枚小小的钢制戒指,有一侧镶着锋利的刀片。
刀刃划破他的手指,沁出一点点淡红色的血迹。
73
你爱她?
哈哈,原来像你这样的男人,也会爱人啊?
74
阿尔敏·阿诺德站在新落成的王宫天台上,双手扶着修葺一新的石砌围栏,低垂双眼,漠然地望着楼下望不到边际的人群。
石栏上用画面的方式浮刻着新王的荣耀历史,他从幼年时便自古老的史书中得到了神的指引,最终领导众人斩杀巨人的余孽,除去地下街的恶徒,他的外形如神祗般俊美,他的内心如太阳般光明,他背生一对辉煌的自由之翼,是民众的希望与正义的使者。
人们拥挤着簇立在台下,昂头望着他时满面欢欣。
那些因为城墙大火而受的伤已经结痂,不久便会慢慢淡去;他们倒塌的房屋也在调查兵团的帮助下开始重建,碎瓦残垣已经消失。
民众的欢呼在一声带领下,山呼海啸般响起:
“All Hail Arlart!”
“All Hail Arlart!”
热切的欢呼声浪迎面涌来,带起的风鼓动他的袍角。
而他俊秀的面孔如同冰冻,湛蓝的双眸是没有温度的海水,望向世人的目光与看着一样没有生命的物体并无二致。
左脸上的烧伤留下淡淡的痕迹,仿佛一个生命的消失只能留下这样不痛不痒的纪念。
费尔迪南家被大火烧成一栋废墟,旧贵族几乎全部死于非命,费尔迪南公爵的独女不知所踪,雷斯家族则被屠杀得一个不剩。
三个城区的调查兵全部出动,炸毁了全部城墙,占据了墙内所有的军事要扼和商会,逮捕了所有的商会头领和其亲眷。
宪兵团内部发生了大混乱,大半倒戈向调查兵团。
——这些事实,又有谁会真的想要知晓呢?人们只不过希望能过安稳的度过今天和明天,黑幕和真相不过是一时的谈资。
除了死去的人以外,又有谁真正在意死去的人。
敷衍地向众人挥了挥手,他转身向内厅走去。
艾伦·耶格尔恭谨地站在他的道路一侧,敛着翠绿的眼,沉默的面孔上看不出表情。
金发的青年坐在王座上,冰冷的描金纹络并不舒适。
新组成的国民议会已召开过,王殿下站了两列新遴选出的大臣,还有各区选举的民意代表。
每个人的表情都有细微的差异,正直、傲慢、兴奋、野心、胆怯、沉思,无数的情绪起伏,都小心翼翼地掩藏在一片恭敬的安静之中。
最前列的仅有一人,黑发翠瞳的男人是国家军队的唯一将领,拖地的黑色大氅上,金线绣出一对巨大的羽翼。
除了他之外,调查兵团的旧人没有一个留下来。
一念及此,他淡漠地勾起嘴角。
——人们聚集,人们离弃。世间万事,不过如此。
众臣之中,忽然有一人越众而出,鼓足勇气道:“殿下,臣以为对希斯托利亚·雷斯的处置不妥。”
阿尔敏·阿诺德垂眼向他,挑了挑眉:“……哦?”
似乎感觉到自己出人头地的机会,年轻气盛的男子精神一振,拱手道:“希斯托利亚·雷斯以雷斯家族的罪女之身,理应处死示众,以震慑民众,防止有贼党再生贰心;殿下仅将她囚禁高塔,未免太过宽大……”
金发的男人半托着腮,兴致缺缺地看着臣子兴奋的脸,“这件事,谕令既诏,不必再议。”
“可是,”男子惊愕地张大眼,一时之间忘了理智,“您与希斯托利亚·雷斯本身便有不共戴天之仇,怎能——”
锵的一声,有剑抵上他的咽喉。
钢铁的触觉令他浑身一冷,汗毛倒竖,喉头一动便被划出一道血口。
艾伦·耶格尔忽然至他身侧,注视的翠瞳中有冷冽的锋芒:“王令已下,格尔雷卿不必多言。”
阿尔敏目光一动,却最终黯然下去。
被称为格尔雷的男人冷汗直流,诺诺着退回了自己的原位。
黑发青年默默收剑回鞘,亦步回自己的位置,漆黑的长袍散发出凛冽的寒气,如同一柄拒人千里之外的危险利剑。
然而没有人注意到,当他抬眸望向新王的刹那,冰冷的绿瞳中,有一抹无可奈何的自嘲和痛苦。
仿佛有某个微凉的少女声音响起,像是冬夜里缠绕在墨绿枝头的雪白雾气。
“——不然的话,就救救他吧。” 发布于 2018-08-20 21:39:58
翾鹊:55
时隔两天,艾伦·耶格尔才结束了翘班,偷偷摸摸地回到了本部。
可是令人惊奇的是,兵士们并没有像以前那样一齐将他捉到分队长办公室问罪,反而喜气洋洋地向他打招呼:“啊,您总算回来了!”
……真是可疑啊。
百思不得其解的耶格尔团长随手抓住一个女兵,想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却被她一脸的伤心欲绝给吓了一跳:“你——你还好吧?”
年轻女孩勉勉强强笑了笑:“我没事的,耶格尔团长……阿诺德分队长今晚…举行订婚宴……您…不好意思,我,我,呜……”说着说着便泪眼盈盈地低下头去跑开了。
艾伦这才发现,这会儿开心的主要都是男孩子,女兵们近乎个个都痛不欲生。
嘛,兵团里最优秀的单身汉要结婚了,也难怪有人欢喜有人愁。
不过,虽然前阵子就听说了他向爱妮塔求婚的消息,这么仓促地举办宴会,却不太像是阿尔敏的行事风格啊。
艾伦正这样想着,灰发男孩的冰冷眼神忽然浮起。
不久前阿尼写过的那封信,那些他没有给乔看过的内容,随着他越拧越紧的眉头,慢慢涌上心头。
地下街的某个小酒馆里,端着杯牛奶沉思的乔·霍库斯,忽然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喷嚏。
希琪·霍库斯坐在一旁,笑意盈盈地望着揉鼻子的儿子,“哎呀哎呀,有人担心你呢!”
乔睨了一下自个儿风情万种的老妈,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只怕是有人咒我早死才对。”
希琪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继续方才那个被喷嚏打断的话题:“总之,事成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男孩沉吟片刻,满不在意地说:“没什么打算,我这把贱骨头,生来就是混的命。”
女人笑起来,妩媚地抬手拍了拍他的发顶:“没错,这样最好了,找个喜欢的姑娘没羞没臊地过一辈子吧!”
女人话音未落,却看到儿子突然有点怔忪起来,不禁一顿:“……你小子,果然喜欢她?”
乔立刻回神,脸上泛起红来,却坚决拒绝承认刚刚浮现在眼前的浅淡金发:“什么?谁喜欢谁?”
“嘛,怎样都好……只不过,儿子呐,”灰发的妖娆女子晃了晃自己的酒杯,注视着冰块和金黄色的酒液,自言自语般道,“不要想着去做什么‘大事’了,那只会为你爱的女人带来不幸——你也看到了吧,调查兵团家的分队长,把阿尼害得……”
“好了!啰里啰嗦的烦死了!”男孩猛地把杯子砸在桌面上,发出磕啷一声巨响,“不用你多说!倒是你,注意点吧,可别想着能与那家伙分一杯羹,事情完了之后就乖乖跟我一起离开这里!”
希琪怔了怔,撇了撇嘴,摊开手以示投降:“好啦,好啦,小混蛋,你生什么气。”
“……”他叹了口气,火气消退,“连你也找不到她的踪影,看来她是离开城墙了……大概是向极东之地去了吧,那里是她真正的故乡。”
希琪又恢复了自己痞气的笑容,“嗯嗯,所以呢?”
乔瞥了她一眼:“那里是城墙的势力范围之外,我想,等事情结束,我们也去那里……她故乡的语言,我已经有一点了解了,虽然辛苦,不过总能活下去吧。”
极东之地,“故乡人”真正的家园,终年飘雪的寒冷的土地。
并不富庶,只有依靠艰苦的劳作才能生存,却没有战争与杀戮。
比起纸醉金迷、勾心斗角的墙内世界,那里才称得上是和平的乐土吧。
——喂喂,突然就从小鬼成长成男人了吗,儿子?
希琪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沉稳的稚嫩侧脸,无声地绽开一个淡淡的笑容。
不是漂亮的痞气,也不是仪态万千的妩媚,只是一个清澈的,略显伤感的微笑。
乔对那笑容莫名地不爽起来,拿起玻璃杯,别过头去盯着澄白的牛奶,一边喝一边含混不清地说:
“……放心吧,有你拖累着我,我什么‘大事’也做不了。” 发布于 2018-08-20 21:38:48
翾鹊:51
她猜想,阿尔敏大概是很恨自己的吧。
是因为知道了自己对巨人药剂的谎言,才来报复的吗?
受到了这样大的欺骗,付出了这么多无谓的代价,想来……应该也和自己一样,觉得不甘心、不痛快吧?
可是,会不会——就当是她最荒谬的幻想好了——他其实也有一点在乎自己?
阿尼觉得自己愚蠢得好笑,然而被撕裂的痛楚十分剧烈,眼角便沁出泪水来。
她知道有某样东西,自她的身体之中,无可挽回地被毁坏了。
同样的,在这个男人……这个她深爱的,痛恨的,厌弃的,却又无比怜惜的男人的心里,也一定有什么东西彻底失去了。
一念及此,痛便更痛,她用力抓住他赤裸的后背,指甲嵌入,留下抓痕。
从前,尽管朝夕相对,她的话语却不多,只有他的谈笑与细致关心,才令那栋小小的房屋显出轻盈的暖意。
那房子永远不是她的“家”,可是跟他在一起,它就好像是“家”了。
他和她之间其实并非能称作“亲密”。
不过是吃饭时她看着他鼓起的傻气脸颊,在客厅读书时他将脑袋靠在她的细瘦肩膀,煮茶时她能听到他审慎而忧虑的叹息,接过花束时他的修长手指碰到她的微凉指尖。
他们不亲吻,亲吻也只是因为一时冲动。
他们不拥抱,互相搀扶之时两人都已各怀心事遍体鳞伤。
他们不说情话,每次倾诉都只是袒露自己荒芜寂凉的心中空旷。
可是,不论他是怎么想的都好,她最终爱上了这个人。
——这个冰冷残酷,却又敏感脆弱的人,这个因为天生温柔而充满痛苦的人,这个和自己一样被罪恶缠身的悲哀的人。
并非因为任何原因,并非是她的爱就比怨恨和不甘多一点,只是爱会蚕食一切。
正如对于男人而言,并非是他的爱情就比权谋和利益更划算,只是爱情会蚕食一切。
那些在世人眼中这般怪异的过去,对于两人都有着过分不同寻常的意义。
因为他们非常孤独。
因为他们两个是这样的被世界所破坏、被世人所误解、被命运所嘲弄残缺的人。
如果从来不曾在一起就好了。
因为不触碰就不会理解。
因为不理解就不会痛切。
因为不痛切就不会相爱。
因为不相爱就不会走向毁灭。
如今,便是踏上毁灭的第一步,即便她能够倾诉爱意,他能够放弃一切,也无法阻止那悲哀终末的到来。
你看,我们明明是彼此唯一的了解和唯一的救赎,却就这样子错失。
然后齿轮崩裂,机器疯转,直到一切都不可控制地崩塌毁坏,就像那栋曾经是家的荒芜废墟。
为什么房屋会毁坏?
因为这是个遍布伤口的世界,不允许任何洁净而美丽的事物存在。
为什么会彼此伤害?
因为这是个冷漠残酷的世界,不允许任何温柔而脆弱的感情存在。
为什么她变成了杀人如麻的女巨人,而他成为了残忍无情的阴谋家?
因为这是个充满错误的世界,带不来和平,带不来自由,带不来幸福,只能产生人食人的荒诞与痛苦。
她眯着眼,感觉躯体慢慢陷入粘稠而灼热的快乐之中。
男人在她耳边落下粗重的喘息,双手在她的身体上游走,像是令人狂乱的潮水。
伴随着痛楚一同涌上,敏感的黏膜和肌肤传递着令人发晕的快感,简直如同蛊惑人心的鸦片的迷幻香味。
她试图抓住情欲垂下的饵线,哪怕下一秒就在快感的泥沼中溺亡。
然而肉体越火热,内心便越苍凉。
快乐愈堆积,悲哀就愈刻骨。
望向身上容貌美丽的青年,阿尼既想为他拭去泪水,又想狠狠给他一个耳光。
但最终她什么也没有做,因为她已经不知道该拿这个人怎么办才好。
又或者,她已经失去了这样的资格——尽管她是这样的希望,能够成为那个名为“救赎”的存在。
……可是,已经不能够。
她微微蹙起眉头,身体即将到达高潮的顶端,眼前涌起炫目的白光。
她听到青年的呻吟,情欲蒸腾的沙哑性感之中,暗藏着如同孩童般的无助与惶急。
他急促地叫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仿佛从此以后都再没有机会,没有资格吐出这两个痛彻心扉的音节:“阿尼、阿尼……阿尼!”
她在崩毁般的高潮中死死合上了双眼。
——这个善妒而吝啬的世界,连最庸常的幸福都要毁灭。 发布于 2018-08-20 21:38:28
翾鹊:49
切尔纳伯格吞下精灵的火
黑神的尘土淹没光的恩敕
自此贝尔伯格的白接近死亡
自此这人世是人主宰的人世
魔药将随众神的蹄声一同湮失
天与地,白与黑从来双双降临于世
人与兽,善与恶亦是如此
令这兽慢慢消灭!
令这兽不与人知!
这是对人的哀恳啊,是对人的哭诉
是我投入冥河前最后的墓志
然我亦痛怜汝等
汝,因人欲而不再为人者
只有心
决定你是野兽,还是战士
给予艾伦·耶格尔的信中,写着这首诗,也就是她母亲的遗书。
少女嘱咐他将这首语焉不详的诗交给阿尔敏,此外,还请求他代为照顾乔·霍库斯。
——为了向气急败坏的小鬼证明自己的确不是想诱拐儿童,艾伦不得已将这些内容给男孩看了。
剩余的一部分,他仍旧心有疑虑,便自己收了起来。
艰难地说服了小鬼以后,耶格尔团长开始遍地寻找阿尔敏·阿诺德,却发现这家伙已经连个鬼影也消失不见。
黑发翠瞳的男人正在焦头烂额,爱妮塔·费尔迪南走了过来,疑惑地对他说:“团长,怎么变成你到处找他了?阿尔敏刚刚也在到处找你呢!”
艾伦一怔,无奈地跺跺脚,又跑回自己的办公室。
可是房间里只有一个灰色头发的难缠小鬼,臭着一张脸问:“还没找到那家伙?”
艾伦崩溃地看着这孩子,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阿尼站在镜前,微抿着两瓣浅色的嘴唇,安静地梳理着自己凌乱的奶金色发丝,慢慢在脑后绾起一个清爽利落的髻。
镜面中映出一个肩膀消瘦,面色坚毅的白皙少女,与一年前的她一模一样,与十年前的她也别无二致。
是一副沉默隐忍的躯壳,却埋藏着年轻而倔强的炽热灵魂。
她穿着一件白色的宽松睡裙,长及脚踝,外面套着艾伦那天遗留的黑色外套,仿佛准备离开。
剪裁合体的男装套在她身上显得很松垮,却更衬托出她的纤细与娇小。
她站在房门前,摸了摸外衣口袋里的银币,深吸一口气,呼吸之间胸脯微微起伏。
终于,下定了决心。
不再像过去那样一味忍受与悲哀,而是用自己的双手、双足,乃至生命,乃至灵魂,去做出自己的选择。
拧开房门,面前有一片暗影。
微微昂起头来,她看到阿尔敏·阿诺德的面容。
俊美的线条清爽的面孔,金色的发垂在两边,刘海下是一双海般湛蓝的双眼。
那是极其短暂的一眼,却在她心底引发了某种奇异的感情。
如果你也曾经准备走出门去为一个人牺牲一切,而推开门时他就站在对面,场景熟悉得仿佛时光倒流,那么,你或许也会有一样的感觉。
一瞬间,仿佛有无数过去的碎影在她脑海中掠过,却并没有任何确实的实体,只在她的胸臆间留下某种甜蜜而疼痛的残骸。
阿尔敏·阿诺德望着这个少女。
这个永远躲避、拒绝、反抗、离开的少女,睡裙外裹着自己挚友的外套,抬头望向他时没有喜悦只有惘然。
这个他爱着,却永远不会再爱他的少女……
那双湛蓝颜色的眼眸中旋聚起一种阴冷而又滚烫的情绪。那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毁灭的飓风。
阿尼从来没有何时能像现在这样渴望说话发声,却只有毫无办法地望着他。
而对面的男人寂静无声,令人几乎以为他只是一个幻觉。
然而这样的想法在下一刻便骤然破碎了。
男人突然抬起手,仿佛想抚摸她的脸颊,可是那双阴暗颜色的眼睛,令少女下意识地向后一躲。
这个代表拒绝的姿势彻底惹怒了他。
阿尔敏突然冰冷一笑,一向温柔镇定的金发青年,突然狠狠攥住她的纤细的肩膀,力气之大几乎将少女的骨头捏碎。
他将轻到几乎没了重量的她提起来径自向里走,砰地摔上门,一把将她丢在床上。 发布于 2018-08-20 21:38:18
翾鹊:48
阿尼利昻纳德终于从昏迷中挣扎着醒了过来,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坐在边上托着腮打盹儿的乔·霍库斯。
她刚支起身子,半梦半醒中的乔就醒了。
男孩子急火火地跳起来,顶着两个操劳的黑眼圈,一把将满身绷带的她按回被窝里:“还是半个死人呢你,少逞强!”
阿尼温和地望着一脸怒容的乔,想要说话,想告诉他自己已经没有大碍,却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声来。
她蓝眸一沉。
巨人之力的注入本就会对身体造成极大损害,像这样几次三番地强行恢复,更是使她的身体一次比一次衰弱。
尽管外伤似乎已经痊愈,但这幅躯壳已经如同风中烛火,再经不起任何剧变。
这一次是失声,再下次,恐怕不会这样好运。
她突然握住男孩小小的粗砺手掌,双眸严肃地注视着他,用冰凉的指尖在他手心里写划。
乔本来被这突如其来的牵手惊得脸上发红,感觉到她写下的话语以后,目光一凛,难以置信地瞪着她:“你……你,你哑了?!”
她沉静地点点头,男孩瞠目结舌地瞪了她好一阵,终于镇定下来,遵循她的要求寻来了纸笔递过去,却免不了一脸担心地望着她。
淫雨初霁,窗户里嵌着一方潮湿阴冷的天空,云层是厚重沉闷的铅灰,连纸张也有些发潮,从笔尖渗到纤维上的墨迹有种黏着的奇异感觉。
阿尼一笔未停,异常迅速地写下了一封信。
伴随着那秀气却略显潦草的文字一点点落在纸面,某种难以名状的忧郁也一点点旋聚在她幽深的浅蓝双瞳中,精致而苍白的面容愈显憔悴。
完毕后,她将信递给乔,用口型告诉他:去找艾伦。
男孩忧虑她的身体,百般不愿,却拗不过她那恳切的目光,无奈地接过信封,临出门前还不忘回过头来恶声恶气地嘱咐:“我马上回来,你不许乱跑!”
门被砰地一声关上,那跳跃而轻盈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那大概是男孩唯一和他同龄人相似的地方。
少女沉默地抿着唇,垂下眼来,浅蓝色的双眸中,渐渐露出一抹坚决。
阿尔敏·阿诺德突然从自己的办公桌前站起身来。
正在房间另一角煮咖啡的爱妮塔·费尔迪南吓了一跳,望着未婚夫那严肃的面容,关切地问道:“阿尔敏,还好吗?”
青年一怔,又慢慢坐下,对她一笑,随意嗯了一声。
最近他已经习惯于用这类温柔的举动敷衍她的关心。
——果然还是应该和艾伦讲和吧……毕竟已经是这么多年的朋友了。
再说了,在这样的关键时刻,一个不小心他就会被希斯托利亚或者宪兵团抓去杀掉,不注意可不行。
只要好好说明的话,他总是会原谅。他嘛,就是这样的人……
他蹙起眉思索着,不自觉地竟开始咬起拇指的指甲,仿佛是个苦恼的孩子。
踌躇再三,他终于决心去和艾伦服软,鼓劲似的深吸一口气,又猛地站了起来。
爱妮塔望着他站起又坐下,坐下又站起,然后带着一脸壮士断腕般的视死如归走出门去,不禁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
乔·霍库斯观察了半天,摸了摸怀里那封不明内容的信,终于挑中那棵枝繁叶茂的老橡树,猫儿一般轻盈地窜上去。
当然,他并不知道自己无意中和阿尼走了同样的路线。
居高临下,他轻轻松松便将调查兵团的大半建筑一览无遗,没有多费力,就发现了正独自一人在操场上遛弯的艾伦·耶格尔。——简直是递送秘信的绝佳时机与地点。
黑发的英俊青年蹙着两道很挺的眉,翠绿的眼瞳里,那份烦郁之情显而易见。
突然,他被某个人从背后戳了一下,惊愕地回过头去,眼前果不其然又是那个老流氓似的小鬼头。
他不禁扶额:“……你怎么跑来这里,很危险好不好!——阿尼怎么样了?”
乔对他所说的“危险”满不在乎地撇了撇嘴,怒气冲冲地道:“她好什么好——快被你们这群翅膀家的害死了!”气呼呼地哼了一声,才从怀里掏出阿尼的信来递给他,“喏,她非要我送过来的!”
青年半信半疑地接过信封,急匆匆地挑开火漆封缄,从里面抽出两页纸来,目光甫一接触那一行行密密麻麻的文字,他便神情大变,露出难以置信的震惊神情。
越读下去,艾伦的神色便愈发沉重。
最终,他将那两页纸折了两折,收进怀里,略一沉吟,严肃地对面前的男孩道:“乔·霍库斯,你现在跟着我,不要乱跑。”
灰发的男孩桀骜地眯了眯眼,正准备酸一酸他,却被青年周身突然笼上的凝重与威严之感所摄,不情不愿地皱起眉头,跟着他向训练场外走去。
艾伦·耶格尔急匆匆地离开了,没有看到训练场另一侧的树荫里,有一个长久伫立的修长身影。
天幕中灰色的连绵云层沉默地堆积,间杂着破碎的暗色缝隙。
一如阿尔敏·阿诺德那因为黯淡天光而模糊了的俊美面孔,深藏着某种无言的阴郁。 发布于 2018-08-20 21:38:08
翾鹊:45
乔·霍库斯坐在床边很是焦虑地望着在睡梦中痛苦挣扎的少女,却只能坐在一边干着急。
阿尼·利昻纳德禁闭双眼,颦着眉头,白皙的精致面孔显露出病弱的潮红,全身都冷汗涔涔。
仿佛是受到梦魇,她不安地翕动嘴唇,急促地呢喃着什么。
男孩忧心地望着她,本来天气就十分闷窒,这无口女又是这个样子,直将他搞得满头冒汗。
时间如同停滞。
阿尔敏·阿诺德望着对面严肃逼视自己的黑发青年,脸上的欣喜慢慢凝固,凝固成某种僵硬而不自然的尴尬:
“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艾伦……”
“还要隐瞒吗……!!”艾伦·耶格尔突然爆发了火气,猛地揪起他的领子,愤怒地瞪着他,“你,对阿尼做过什么,自己已经忘记了吗?!”
“宪兵团、王族,甚至是那些被蒙在鼓里的普通人,有多少人觊觎她仇恨她?!她已经失去了家人和故土,结果居然连你也残忍地将她当作犯人、囚徒,命令手下拷打她,自己却还假惺惺地欺骗她,也把我从头到尾骗了个痛快——”
金发的青年像是被那近在咫尺的愤怒翠瞳所摄一般,极其罕见地彻彻底底慌乱了阵脚。
仿佛有某种坚硬的伪装自那俊秀的面容上无声剥离,他摇着头,露出了近乎崩毁的痛楚表情:
“我…并不是……并非想要伤害她,不是的……”
老天知道,如果他能预料到这样的结局,怎么会在当初那样对她!
老天知道,如果他能够早些爱上她,如果她能够晚些发现这一切……
如果,如果,如果……
用剧烈颤抖的手捂住脸,那些曾经无数次啃噬心脏的无数个如果再次狰狞而上。
“不要再骗我了!”艾伦看到他的痛苦神情,胸口也是一阵绞痛,却禁不住更加失控地怒吼,“后悔又有什么用……!你心心念念要从她身上撬出巨人药剂的情报,我都知道了!世间好不容易消除了巨人之患,你居然要寻找那种东西……阿尔敏,你疯了吗?!”
阿尔敏突然从崩溃中清醒过来,迷乱的湛蓝瞳子一冷,眼中是难以置信的震惊:“……这件事,你为什么会知道?”
关于阿尼,如果是他百密一疏,或许还有被发现的可能性。
可是他在寻找巨人制造方法的事情,是不可能有任何风声走漏出去的,为此他甚至——
“……你当初亲手杀死的那批狱警,只有一个人死里逃生。是他告诉我的。”
听到回答,金发青年眼眸冰冷,方才的痛苦顿时无踪,不知为何竟然露出一个复杂的笑容,声音里有一抹受伤的愠怒:“……呵,没想到,你居然暗地里调查我呢,艾伦。”
那话语之中全无愧疚后悔之意,艾伦怔了一怔,悲哀地问道:“阿尔敏…你到底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样?你到底为什么要制造巨人药剂?”
阿尔敏·阿诺德笑容一顿,或许是为了他的两个问题而犹豫,或许是被他的脸上那份真心实意的悲伤所打动。
在那对非常漂亮的蓝眸之中,有一种奇异的忧郁在起落浮沉。
在他的内心深处,在太厚的黑暗灰尘之下,因为阿尼的离去而蓦然消失的某样东西再次丝丝缕缕地向上泛起。
“艾伦,你……已经是墙内最后一个能够变身成巨人的人类了,总有一天…不,从以前开始,就有无数人视你为威胁,想要除掉你。”
“我本想……如果能得到真正的巨人制造方法,就可以把优秀的士兵变成和你一样的战士,我们会强大的战斗力,对于整个人类也是大有禆益,而且……。”
“假如这样,就不会有人想要要你的命了啊,艾伦!”
艾伦·耶格尔愣住了,友人的话一字一字敲打在他心上,渐渐产生出酸涩的怀念与感动。
虽然他总是充当保护者的角色,但是从小就像大人那样一直细心照顾他人是阿尔敏,即使在他第一次变身后也不曾离开他的人是阿尔敏,不论如何都把他当作最好的朋友的人也是阿尔敏……
啊啊,如果能够就此让这些重要的回忆淹没了理智淹没了一切,就好了。
可是,那份毫无芥蒂、全心托付的信任,一旦破损,便再也无法修补,只能带着隐隐作痛的裂痕横亘在两人之间。
阿尔敏殷切地注视着他神情变换不定的面孔,那份脆弱到一碰即碎的真诚却被挚友的话语毁灭了,青年的每一个音节都宣告着它的死亡。
艾伦想起那些关于驻囤兵团和调查兵团的坊间传言,带着被欺骗的痛楚,怀疑地望着他:
“我不相信你——你只是为了钳制其他兵团,是不是?”
眼中的波澜彻底死去,阿尔敏沉默良久,仿佛是被闷热的空气凝固了呼吸。
忽然,他露出一个冰冷至极的微笑,笑得非常愉快:“啊,不错,被你发现了。没想到这些年你大有长进,原来明明是个一骗一个准的笨蛋呢。——所以,来吧,我亲爱的朋友,来帮助我找到那个女孩吧?”
艾伦忍无可忍,愤怒地瞪着他,紧咬牙关,狠狠一拳揍在他脸上,然后快步走出会议室,砰地一声巨响,将门摔上了。
阿尔敏被打得跌坐在椅子上,独自一人留在死寂的房间内。
浓重的云层里爆响沉闷的雷鸣,空气中待无可待的水汽终于得到了释放的出口。
过分剧烈地,狂风裹挟着冰冷的暴雨,顷刻席卷了整片大地。
大滴雨水噼噼啪啪地迸溅开来,激起腾腾朦朦的带着泥土干燥气味的雾气。
清澈的雨声和浑浊的雾气遮盖了这世间的一切,唯有闪电偶尔照亮翻滚云层那阴郁的面孔,更显出一种无比绝望却又无比美丽的寂静。 发布于 2018-08-20 21:23:08
翾鹊:44
一道矮墙将宪兵团和外面林立的楼房分隔开来。
蹲在矮墙与树丛的隐蔽空隙里,艾伦·耶格尔屏息凝神,隔着树叶和枝杈,紧张地望着宪兵团那几个吊儿郎当的巡逻兵,只待他们走过去,便偷偷翻过墙去。
突然,后腰被人戳了一下。
他差点吓得三魂出窍五魂归天,“啊——呜”地自己咽下那声惊叫,只觉寒毛倒竖,惊恐地回过头去。
乔·霍库斯蹲在那里,眨巴着清澈漂亮的棕色大眼,很是无辜地看着他。
忍住当场揍人然后被人发现最后壮烈牺牲的冲动,他感觉自己的眼角在抽搐:“……希琪·霍库斯的小孩?你在这干什么?”
乔咬了咬嘴唇,可爱的面孔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泪汪汪地道:“大哥哥,带我走吧!”
一向单蠢的青年被那副我见犹怜的模样正面击中,挣扎了一下,努力唤回理智:“我、我可管不了你,你自己走吧!”
男孩一愣,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熟练换回老流氓口气:“翅膀家的,好烦啊你!反正我就是要跟着她,你管不着!”
乖巧可爱天真无邪的好形象顷刻间哗啦哗啦崩塌干净。
只叹世界变化快的艾伦·耶格尔无奈地翻了翻白眼,也不再和他纠缠,趁着警备离开的空当,单臂抱住怀中紧阖双眸的娇小少女,轻捷地翻过了矮墙。
当然,没能甩掉背后那个神通广大的小尾巴。
啪踏落地,他突然感觉到怀里的女孩动了一动。
巨人之血终于发生了效用,阿尼·利昻纳德缓缓掀开浓密眼睫,露出一对玻璃般的美丽蓝瞳。
艾伦喜出望外,虽然压低了声音,但仍旧难掩激动:“阿尼,你醒了!再坚持一下,我马上带你到安全的地方去!”
她失神地直直望着眼前青年的脸,视野却是一片混沌不清,只有扭曲的光线和变形的人影交织在一起。
微弱地张合嘴唇,却已经连一点声音也无力发出。
青年极力辨别着她的唇语:不……存在。
——不存在?什么不存在?
他觉得云里雾里,也没有功夫想太多,心里只是担心她的身体状况,最终决定将她带去地下街。
这种情况下,唯有那片“无法地带”才可以称得上安全隐蔽。
安顿好她,又被那个嘴巴很坏的正太大爷般地赶出门外,艾伦走在街上时心里颇有些凄凉之意,突然想起这次巨人化造成的骚动。
他必须赶快回到调查兵团本部,以免节外生枝。
——哈……要是被抓到用了巨人之力,大概明天就会被拉到中心广场上烧死示众了吧?
这么想着,他苦笑了一下,匆匆往回赶。
“——艾伦!还好你回来了!”
艾伦刚一推开门,站在众人簇拥之中,正和他们交谈的金发青年便看到了他,既惊讶又欣慰地长长舒了口气,很是开心地向他挥手。
如果换做平时,艾伦大概也会感受到全心的愉快吧——因为面前的这个男人,是他相识近二十年的挚友,不论何时,都值得他完全的托付与信赖。
阿尔敏·阿诺德似乎被旁的事情占据心神,并非发现友人那古怪的复杂神情,只是满面兴奋地将他拉到隔壁的会议室里,压低声音笑道:
“艾伦,宪兵团的监狱里有人使用了巨人之力……你是对的,阿尼还活着,一直都活着!”
语声一顿,他忍不住大力拍了一下友人的手臂,低下头自言自语起来,声音中带着难以抑制的喜悦哽咽,“太好了,她既然还在,我总可以找得到她……”
艾伦沉默地看着他,拧起了眉头,微暗的翠色瞳子里神色莫名。
——完全没有怀疑是自己违反禁令呢。
友人这没有来由的相信,只能让他更觉心乱如麻。
正在这时,有个人推开了门。
爱妮塔·费尔迪南探进半个身子,面颊上带着美丽的嫣红,笑意羞涩:
“那个,阿尔敏,你的请求我已经和爸爸说过啦……他也很开心,还说‘这么好的女婿当然要炫耀给所有人知道’什么的……”
她越说声音越小,脸也羞得通红,最后干脆嘤咛一声,砰地关上门,逃之夭夭了。
呜呜,人生大事,人生大事啊啊啊~~~~
“……?”
调查兵团的团长大人表示不明状况。
阿尔敏却也愣了一愣,好像才想起来还有这档子事,略一沉吟后,满不在意地说:“啊,我向她求婚了。这个我们以后再谈——现在最重要的是阿尼的事。”
艾伦忽然闭上双眼,重重地叹了口气。
——好吧,那么就来,解决这件事情。
这非常短暂的片刻宁静中,在他的脑海里,鲜明而生动地浮现出友人少时的率真面孔。
再次张开双眼时,那个幻象便破碎了。
翠绿的眼眸带上了一层悲哀却又无可奈何的决绝。
“阿尔敏,你就这么不肯放过她吗?” 发布于 2018-08-20 21:23:03
翾鹊:42
“……”
名为阿尼·利昻纳德的羸弱少女望着铁窗外阴沉的天色,向来沉静疏离的面容上,渐渐泛起一抹肃然的忧虑之情。
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下过雨了,饱涨的沉重空气,没有一丝空隙的闷热,酝酿着某种不祥的躁动。
她身侧的乔·霍库斯倒是没被天气影响到心情,很是自得其乐地摆弄着一页纸,嘴里叽哩咕噜地念念有词,仿佛是找到了十分有趣的游戏项目。
这玩具出自于少女之手,一张薄薄的纸上略显凌乱地写着二十来个奇形怪状的字母,再加上那奇特的发音,似乎不属于墙内的任何一种语言。
“…乔,你妈妈去哪了?”似乎是思考了许久,她一边调整呼吸,一边一字一字地缓缓道。
“你说希琪?谁知道,大概已经死在不知哪里了吧!”男孩心不在焉地答。
“……”阿尼轻轻颦了颦眉,“你跟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乔有些惊讶地暂停对新游戏的攻关,抬头看了看她——少女从来惜字如金,而且并不过问任何人的私事,今天是怎么了?
默然片刻,他突然将纸丢在一边,转过身,只用小小的脊背对着她,“……因为爸爸的缘故,我和希琪被宪兵团抓了起来,可是爸爸并没有来救我们。”
“后来那女人用一个情报交换了自由的权利,自己逃了出去,把我一个人留在了这里。”
“父亲也已经死了……我大概会把牢底坐穿吧。”
语声至此,忽然一顿,男孩慢慢笑起来,笑声显露出某种令人感到有些难过的嘲讽。
“喂……你应该知道的吧?所谓的情报,就是把你卖给了宪兵团。”
金发少女望着男孩倔强而寂寞的小小背影,似乎能从他身上感受到某些似曾相识的东西,颜色浅淡的双瞳中流露出一丝若隐若现的疼惜。
眯起双眼,却跳过了他尖刻的问题,有些突兀地问:“乔,你很喜欢我的故乡吗?”
她略带冰凉气息的语声,宛若某片神秘土地的飘雪声音。
乔·霍库斯仿佛被她问中了心事,不自然地抿了抿嘴唇,别扭地哼了一声:“切…我只是觉得常年下雪的地方很稀奇,有点适合酷炫的我罢了!”
“那么你……”
她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如同潮湿炎夏里转瞬无踪的清凉微风。
然而话语声戛然而止,她突然感觉胸口剧痛,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本就虚弱缓慢的气息霎时紊乱,全身颤抖着,她勉强抬起手捂住嘴,却无法止住五脏六腑之间越来越猛烈的痛楚与令人恐惧的窒息感。
有暗红色的血迹,缓缓从指缝间溢了出来,顺着她苍白的手指和细瘦的手腕,一滴一滴坠在地面上,仿佛触目惊心的鬼魅的花朵。
乔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吓到,呆呆站在原地。
阿尼·利昻纳德被送进这个小小的牢房后,就一直承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病痛,但她最多也不过是紧紧蹙起眉头,在床上夜复一夜地辗转反侧,发出隐忍而压抑的叹息,像今天这样的情况,之前还从没有发生过。
少女已经虚弱到只能发出痛苦的气声,四周骤然安静下来,唯有血液落在地板上的那种粘稠的细微声响,一下一下敲打着他的神经。
有灵巧的脚步声和略显轻佻的笑语渐渐接近。
“好啦好啦~这里就是……”
希琪·霍库斯一边回头冲着身后的男人微笑,一边叮伶咣锒地开着牢门上的沉重锁链,转过头来,却愣在原地。
——老天,她就偏偏要选这个时候吐血?!
“——阿尼!!”
一个并不熟悉的男声在耳边模模糊糊地响起,阿尼很勉强地抬起头来,用已经失了焦距的灰蓝瞳子迷蒙地望过去。
恍惚间,在那被疼痛覆上一层灼热雾气的视野中,映出一个修长俊气的少年。
宝石般通透的翠色眼瞳,有些凌乱上翘的黑色短发,脸颊还带着孩子般的稚气弧度,神情姿态都透露着某种顽固的认真。
少年急忙忙扑过来,让她想起训练场上欺负他的琐碎日常,却再没有力气灵巧地绊倒他。
她虚弱地靠在男人坚实的臂膀中,口中不断涌出的血慢慢染红雪色囚衣,如同即将被殷红火舌吞噬焚烧殆尽的苍白荼蘼。
喉咙滚烫,声线微弱:
“……艾伦?” 发布于 2018-08-20 21:22:58
翾鹊:【第四部】
43
时隔十年,这是艾伦·耶格尔第一次见到阿尼·利昻纳德。
她仍在人世,这自然是天大的好消息,可是模糊记忆中那个强悍又高傲的女孩,如今却变得如此苍白孱弱。
遍染血色,轻飘飘没有任何重量的单薄身体,仿佛一个濒临破碎的幽魂。
青年抱着怀里虚弱喘息的少女,面色阴沉下去,忽然望向身边的希琪·霍库斯,绿眸冰冷:“……你说过的,关于阿尔敏如何对她的那些话,的确是真的?”
灰发的高挑女子此刻已经恢复了镇定,露出些微笑意:“当然……如果她不是新伤压旧伤,怎么可能病成现在这样子?她可并非一般的柔弱女子——您想必也很清楚吧,耶格尔团长?”
男人因岁月流逝而变得棱角分明的英挺面孔上,愤怒、自责、震惊的神色混杂在一起,最终却慢慢变成了悲伤。
他忍不住紧了紧抱着她的手臂,低声道:“阿尼,对不起……这是我的责任,那时候没有确定你的安全,也没有太多过问……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莱纳……还有故乡的其他人……”
金发的少女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积蓄力量,将染着冰凉血迹的纤小手掌慢慢覆在他粗粝修长的手上,如同无声的劝慰。
艾伦却更觉难过,脑海中浮现出阿尔敏当初真诚无欺的模样,不禁恨声道:“阿尔敏他……居然这样骗了我!居然还向你索取什么制造巨人化的药剂……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我不会轻易让他逃脱这罪责!”
少女冰凉潮湿的手突然颤抖了一下,近乎痉挛地用力握住他的一根手指。
紧紧望着一脸愤怒的青年,胸口急促起伏,她蹙起眉头,费力地翕动嘴唇,雪白的前额上渗出细密汗珠:
“艾…伦……只有你,绝不可以……恨他……”
他错愕地张大通透翠眸,不知所措地望着怀里面容急切的少女,十分担心她的重病,却又不敢阻止那拼尽全力的断续话语。
殷殷凝望着自己的,那双美丽而剔透的浅蓝眼眸,仿佛是将近熄灭的明亮火焰,闪耀着格外摄人心魄的灼灼光芒。
“阿尔敏,他…是个脆弱的人,如果你离开他,那个人…大概会……永远……”
细若游丝的声音再次中断,她彻底软在青年的臂弯中,仿佛全身都被抽空了一般,眼神开始慢慢涣散。
蹲在一旁的乔·霍库斯惊惶的晃了晃她的肩膀,拼命叫她的名字,棕色的眼睛里渐渐涌出眼泪:“喂、喂!无口女?……阿尼?——阿尼?!”
希琪抱着手臂站在他身旁,露出复杂的神情。
男人亦感焦急恐惧,头脑混乱之间忽然想起阿尔敏曾经索要自己的血液,说是可以唤醒沉眠许久的少女,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抬起左手,用力一口咬了下去。
滚烫的鲜血迸溅而出,他慌忙将伤口凑近阿尼惨白颜色的嘴唇。
血液流入少女的口中,看起来却并没有什么作用,艾伦忍不住怒骂一句:“该死的!”
情绪甫一失控,猛烈的蒸汽便轰然而起,青年修长有力的左臂急剧膨胀,转瞬便化成了巨人的健硕手臂,以雷霆之势撞向四面墙壁。
震耳欲聋的轰隆声响中,碎石砖尘腾然迸开,整间小小的牢房被破开两个大洞,明亮的天光随即倾泄而下。
虽然艾伦·耶格尔立刻便控制住了巨人化,然而警报声已经开始在监狱区内刺耳地回荡起来。
呛人的烟尘和火热的蒸汽笼罩了狭小的空间,房间内骤然便多出了一块巨大的森然白骨,四个人站在其下,更显得那骨骼庞大可怖。
希琪·霍库斯又气又急地捶了发愣的艾伦一下,怒道:“还不快跑!傻站在这里等着被逮吗?!”
早已被严厉禁止使用巨人之力的青年自知惹下大祸,却又不愿意抛下阿尼自己逃走,咬了咬牙,一把将她揽进怀里,站起身来,踏着一地的碎裂砖石,踉跄着跑向外面。
灰色鬈发的男孩子一言不发地望着男人跌跌撞撞的背影,尚且带着泪水痕迹的稚嫩脸庞上神情莫名。
停顿片刻,他忽然追了出去。
希琪·霍库斯看着他小小的坚决背影,慢慢笑起来,脸上露出一种很奇特的神情。
不知是温柔,还是悲伤,和她那一份天生的妩媚的痞气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哈……死小鬼,你老妈…可是很爱你的。” 发布于 2018-08-20 21:22:58
翾鹊:40
再次被人囚禁于阴暗的高墙之中,阿尼·利昻纳德仰望今夜那泛着暧昧光晕的月亮,甚至感觉有些可笑。
——在那些人看来,“女巨人”根本就是野狮、天鹅之类的奇珍异兽吧?
所以才会像对待动物那样,或者要把自己关进钢铁制成的笼子里,或者要把自己驯养成依赖人类生存的宠畜。
现在的她身受重伤,不再有故乡之人可以依靠,不再有矫捷的身体来保护自己,甚至连过去那些用谎言得来的同伴也都不复存在,身边唯一的陪伴者只剩下糟糕前室友的糟糕儿子。
幼年时她不安地坐在墙角,等待着长久不回来的贝特和莱纳,思念着遥不可及的美丽故乡。
她曾以为那便是孤独,如今却才更清醒地体会到真正的“孤独”。
在这个世界上,已经不存在任何她能够回去的地方了。
在这个世界上,也已经不存在任何需要她等待的人了。
蓦然地,她低声呢喃出那个人的名字:
“……阿尔敏。”
——阿尔敏·阿诺德。
那个曾经给过她一个归处,也曾经令她等待的男人。
怎么说呢……并不是感觉怨恨。
她无法否认,他是智慧,强大却又无比残酷的人,然而于少女而言,世界本来就是这般的冷漠无情,连她自己的双手上,也不知究竟沾染了多少鲜血,因而也就无所谓恐惧或厌弃。
如今静下心来,想起他,浮现在脑海中的仍旧是那份细致体贴和温柔关怀。
他对自己,已经足够好。
他只是无法给予真实。因为连他自己都已经忘记了所谓“真实”究竟是什么模样。
对于一个已经习惯于牺牲和被牺牲的人而言,本就不该奢望太多。
这一点,她从一开始就明白。
从父亲绝望却又决绝地将她推上修罗之路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明白。
既已明白,也就无从谈起愤恨。
她只是觉得怀抱奢愿的自己可笑且可怜。
而她从不会为这样子的败者感到同情或伤悲。
所以……此刻的,这一滴划过消瘦脸颊的眼泪,也并非是为了自己。
她只是再次地想起那个人,想起他坚硬的表壳下也有柔软的片刻,想起他注定无法幸福的悲哀命运。
月色模糊,包裹着浅黄色的光晕,昭示了空气中潜藏的汹涌暗潮。
阿尔敏·阿诺德独自一人坐在空空荡荡的办公室里,没有开灯。
一片灰暗之中,唯有他面前有一小粒莹莹的火光跳脱、闪烁、最终慢慢熄灭,在办公桌上余留下一小撮包含着秘密的黑色灰烬。
金发的青年用拇指碾灭最后一缕余烟,眼神冰冷如刀,在黑暗中灼灼发亮。
某些思绪在脑海中飞速地错综浮现,却无法编织成任何完整的计划。
因为金发少女的面影总是在每一个他毫无防备的间隙闪现,沉默的发丝沉默的双眸沉默的嘴唇,那是一份无法描绘的寂静之美,却带着一种不可抵抗的深刻痛楚。
她是他过分美丽和哀伤的记忆,永远蛰伏在每一个角落,提醒着那无可转圜的错失。
他甚至会想,如果从来没有遇到过她就好了。
如果没有短暂的相遇,也就不会有永恒的别离。
如果没有永恒的别离,也就不会有这份与日俱增的疼痛。
从来没有爱过的人是不幸的,那份不幸却无法抵上爱而不得的万分之一。
他缓缓合上双眼,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却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命运。
只要还继续活着,痛楚便还是会存在,无穷无尽的阴谋计算也不会消失。
他欢迎这痛楚,因为没有了痛楚的他仿佛是虚无;他欢迎这没有硝烟的战争,因为复仇之时会有短暂的快乐。
应对的策略最终形成了。
反正,她已经不在。
那么,就算是别人,又有什么所谓。
41
天空中积压着厚厚的雨云,灰色的水汽弥漫在空气中,让人产生闷热的不适感觉。
就在这样的日子里,阿尔敏·阿诺德向爱妮塔·费尔迪南求婚了。
即使并非是少女幻想中的艳阳明媚,金发青年的笑容和话语也仍旧将她惊了个人仰马翻,差点当场晕倒过去。
虽然这些日子,阿尔敏和自己的父亲感情越来越好,对自己的态度也愈发温和,虽然一起工作的其他女孩也羡慕嫉妒地调笑她是分队长的恋人……但是结婚什么的真的是做梦吧!怎么可能啊啊啊!
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肿痛之间才发现真的不是自己在发白日梦,爱妮塔顿时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幸福两个字怎么写,整个人都如同陷进了粉红色的云雾之中。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阿尔敏求婚的这天,调查兵团的团长恰巧不知到了哪里去,连一向对他行踪很是清楚的三笠·阿克曼也无从得知他的去向。
艾伦·耶格尔再次前去那个小酒馆时,已经换上了一身不甚引人注目的便装,与那灰蒙蒙的积雨天空倒是颇为相衬。
灰发的窈窕女子看到他的到来,笑容里带着一分真诚的愉悦:“欢迎你来,耶格尔团长,这次你想知道什么~?”
无视她那神婆般的古怪措辞,黑发的英气青年面色有些阴沉,一对明亮的翠曈此刻泛出幽暗的湖绿:“……希琪·霍库斯,宪兵团二等兵……你为什么假扮Hummer的成员?”
唷,比想象中聪明一点嘛——她转了转瞳子,并未回答他的质问,只是话锋一转:“啊哈,比起这个,英明的耶格尔团长,你是不是有好好调查自己昔时同窗的悲惨经历啊?”
艾伦面色一冷,“宪兵团的爪牙,不论说什么都不足为信。”
忍不住“扑哧”一乐,希琪很是感慨地道:
“那个阿诺德分队长真是好运气,你们一个两个都这样护着他,我都要感动哭了~不过,将来总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到那时,你们还会站在他身边吗?”
“我们…?”他注意到那微妙的用词,忍不住沉声追问,“除了我以外,你还挑唆了谁?”
女人露出个诡计得逞的灿烂笑容,当然,看到对面青年那大惊失色的表情后,她一定会更开心:
“诶,就是阿尼妹妹啊!她现在跟我儿子在一起,那小鬼超级喜欢她呢~”
“啊啦,看你这个表情……团长,你是不是有点点想见她啊?”
压迫着大地的沉重云层,暴风雨来临前的闷热,浓重而潮湿的水汽蒸腾的味道。
真是让人不愉快的天气。
阿尔敏·阿诺德站在窗边,神色阴郁地望着窗外。
茂密的深绿道旁树在不甚明晰的晦色天幕下泛起隐隐铅灰,倒映在他幽暗的蓝色眼瞳中,弥漫出某种危险而神秘的靛青。
不远处的办公桌上躺着一小堆纸张燃烧过后的沉默灰烬。
那是前夜里,线人传来的秘密情报。
——旧王、宪兵团和新皇里应外合,准备杀掉调查兵团的团长,然后一举铲除调查兵团的势力。
呵,趁着他暂离牌桌的空当,这群人居然结成了如此奇异的组合?
男人勾起一抹冷笑。
这本就是一场赌上一切的游戏,错失先机被人算计,他无话可说。
——只不过,在这之后,希望他们能识趣些,既然玩得起,最好也输得起。
“一切”。
缓缓踱回办公桌前,阿尔敏·阿诺德坐下来,两手交叠,撑在俊美的脸孔前,陷入沉思,双瞳中散发出凛冽的寒气。
既然已经拿到了费尔迪南家这张牌…现如今最正确的应对,应当是提前做好一切准备,待到他们杀死艾伦,放松了警惕,再出其不意地进行反攻——
忽然,黑发青年的面容自眼前一掠而逝。
那是一张英挺而热情洋溢的脸,带着过分的勇敢、过分的天真、过分的愉快,竟然令人感到一阵……过分的怀念。
……暴风雨,快要来了。 发布于 2018-08-20 21:22:53
翾鹊:38
午后的悠闲时分,希琪·霍库斯正趴在地下街的某个酒馆里睡大觉,有个人冲她喊道:
“希琪,有个翅膀家的来找你!”
懒洋洋地伸伸懒腰,打了个哈欠,她漂亮的面孔上又露出那分天生的痞气,笑盈盈地回话:“啊嘞嘞,翅膀家的?是金头发的帅气小哥吗?”
说话间,来人已经推开酒馆的隔门走了进来。
她上下打量着并不熟识的挺拔男人,笑容慢慢变得有些奇异:黑色的清爽短发,略显局促的翠绿双眼,高大的身形和挺刮的橙色戎装。
好歹也是在军队服役,她当然认得出面前这个泡酒馆还穿一身军服的土气男人,于是兴味盎然地笑道:
“——这不是大名鼎鼎的耶格尔团长吗,怎么,来地下街找乐子?那么晚上比较合适哟!”
艾伦却并不知道这个一身妖娆红裙的女人是宪兵团的成员,听到她的调侃,只是尴尬一笑:
“你……是Hummer的成员吗?我听说近期接受调查兵团资助的民间组织只有你们——啊,并不是要收回资金,只是来查问一下。”
诶~这么轻易就被打听到了啊,明明一开始的时候就告诉那群蠢货要把紧口风。
是因为“那件事”临近了,所以才躁动起来了吗……
嘛,也好,都送上门了,不认真利用一下就可惜啦。
念头在脑海中转动,望着对面一脸正直的青年,灰发女子不动声色地抿了口酒:“没错,我是,对您的问题,我一定知无不言……不过,不知道耶格尔团长想知道什么?”顿了顿,嫣然一笑,“是我们的资金周转?还是阿诺德分队长的小秘密?”
艾伦被她问得一怔,下意识接口道:“什么小秘密?”
还真是出乎意料的容易上钩啊——她愉悦地晃了晃玻璃酒杯。
于是,黑发青年怀着满心的莫名其妙,被她带到了另一处酒馆门口。
隔着满屋子的粗鲁谈笑、呛人酒味和弥漫的烟雾,希琪指了指角落里瑟缩着的一个落魄男人:
“喏,耶格尔团长,别看那家伙现在这半死不活的样子,以前可也是跟你们调查兵团一伙的哟~”
满意地看到男人一脸的错愕,她悠悠叹口气,满面同情地续道:“只可惜,他刚入伍就被派去做牢兵看守你们带出来的那个女巨人……结果他的其他同伴都被分队长杀了个干干净净~只有他带着重伤逃了出来,现在啊,看到金头发的人就会吓得发疯呢~”
听着她看似叹息实则讽刺的语调,艾伦·耶格尔只觉得晕头转向。
哪里会有这么荒谬的事情——他本来是想这样当场反驳回去,偏偏话语卡在喉咙里就是说不出来。
“您要是不相信,可以自己去问问看喔,反正翅膀家的兵如今也是这儿的常客啦,大家会很欢迎你的。那么,再见啦……”
希琪·霍库斯适时地一转身,火红的裙摆更衬托得她的笑容艳丽万分。
“对了,其实我不是Hummer的成员,我家男人才是,所以,欢迎来找我了解情况,耶格尔团长,我口风很紧的~”
“——喂,无口女,你就不想问问我外面的情况吗!”
狭小的双人囚室里回荡着小鬼不满的抗议声。
明显感觉到自己被无视了,灰发的男孩子气鼓鼓地嘟起两颊,突然不怀好意地笑了笑,贱兮兮地对她说:
“嘿嘿,听说翅膀家的那伙人已经不再跟这边谈判了,看来他们已经彻底抛弃你喽!”
“不过也对啦,你没了巨人的力量就一点用处也没有,宪兵团这边也因此没办法证明你是女巨人,对你兴趣缺缺了呢……啧啧,被人遗忘的家伙,真可怜呐~”
躺在床上的少女突然回过头来,对着滔滔不绝的男孩瞟了一眼。
语声戛然而止,不知为何,这个毒舌的糟糕小鬼被对方睨了一下居然显得很开心,兴致勃勃地望着她,一脸得意。
让我们不要过早地给小孩子贴上抖M的标签,还是暂且善良地认为他只是个得不到关注的寂寞小鬼好了。
倚靠在床头,少女光洁的额头上有一道延伸进发丝的新愈伤痕,白色囚服下的单薄身体也到处都包扎着绷带。
阿尼·利昻纳德抬起眼睫望着自己人小鬼大的狱友,那对剔透的眼睛在消瘦的憔悴脸庞上更显得美丽。
然后她从枕头下拿出一块面包用力塞进他嘴里面,淡淡道:
“肚子饿就说肚子饿,不要废话那么多。”
“才唔四肚子呃啦,李仄抖S铝!” 发布于 2018-08-20 21:22:48
翾鹊:39
夜深了,乔·霍库斯正在打盹,却因为一阵低低的谈话声而醒来。
懒散地抬起惺忪的眼,看到阿尼·利昻纳德正在与栅栏外的人说些什么。
她费力地站在牢门前,每说几个字都要停顿一阵,面孔上带着病态的青白颜色,手腕和脚踝上拷着的锁链一直连到床沿。
门外站着的果不其然正是那惹人厌的女人:一身特意修改过尺寸,能突出优美曲线的宪兵团军服,灰色的漂亮卷发蓬松地散在肩头,美丽的面容上永远带着变化不定的笑容。
尽管是位非常迷人的女性,对乔来说却要多碍眼有多碍眼。
他于是翻个身坐起来,故意弄出很大的响动,不耐烦地说:“希琪,你又跟那无口女说什么有的没的?”
金发少女侧了侧身子,看向一脸厌烦的男孩,细瘦腕上的铁链发出丁零的微碎声响。
“死小鬼,”希琪笑吟吟地对着那除了长相便别无优点的男孩道,“都说了,没人的时候要叫我妈!还有,我可什么也没对她说,不过是告诉她,耶格尔团长大约不久后就会发现她啦~”
“……”乔顿了一顿,脸上露出某种很奇异的神情,然后满不在乎地撇撇嘴,“少糊弄人了,希琪,才不会有人带她走呢!”
“啊呀呀,不会吧,”女人促狭地笑起来,“跟你那蠢老爸一样,你也喜欢这种类型的?她到底是哪里好啊~”
男孩恼怒地蹙起眉头,希琪则机智地大笑一声“拜拜”,然后迅速地溜走了,省得接收到他的毒舌攻击。
独自站在铁栏前的金发少女慢慢转过身来,准备回到床上去,但每个细小的动作都会产生难以忍耐的疼痛。
不仅是全身上下还未痊愈的外伤,在她的身体内部,某些无可转圜的病变也在悄然滋生。
巨人之力消失后,她在调查兵团补给点受的伤,和曾经因刑讯拷打而积存下来的旧病一同复发。
乔从自己的床上跳下来,“半死不活的家伙少逞强,等大爷我来搀你一搀!”
被笨拙地扶住,阿尼疲惫地半靠在他小小的肩膀上,斜睨他一眼:“要耍帅……还是再等几年吧,小豆丁。”
他不依不饶地抗议着“豆丁”的羞辱,赶快提醒她:你也不是高个!
从监狱区向宿舍区,是一条僻静的宽阔道路,两旁没有照明,只有暗淡的月色映照着冷清的路面。
树影幢幢,夜色深重,希琪·霍库斯独自一人缓缓行走着,把挂在胸前的吊坠打开,里面是一对情侣的照片,两个人都穿着军装,胸前绣着威严的独角天马。
她将眼睛扫过年轻的自己,目光停驻在另一边的青年的面孔上。
并非很帅气,一张过分正直的脸甚至显得有点土气,和这个充满逍遥享乐或算计阴谋的兵团格格不入。
“哈,马尔洛啊马尔洛……”她笑嘻嘻地对着照片里那个残影自言自语,眼神却不再像往常那样明亮,“那死小鬼可是越来越不听话了,嘴巴太毒,完全和我是一个德行……”
“你不在以后,他可是越来越讨厌我了~嘛……不过也难怪,毕竟我把他丢在监狱里,自己逃出来了嘛。”
“——不过那也是怪你啊,被调查兵团那伙人忽悠得晕头转向,要跟着那个阿尔敏·阿诺德共谋什么大事……现在可好,这件大事,还不是得我替你去做~烦死了,真想骂死你算了……”
话语声有片刻的停顿,她昂起头看着冷淡的月色,嘴角笑意渐深。
“啊,不好意思,达令,我忘记了啦——前阵子,你已经死了嘛。”
与此同时,阿尼·利昻纳德也在注视着那弯冰冷的月色,细细蹙着眉头,方才灰发女人说过的话又在耳畔若有若无地响起。
——艾伦·耶格尔来找过我了哟!
——为了乔,我就跟他透露了一点点点情报,关于那位阿诺德分队长曾经对你动过的手脚……
——嘛,其实我也是为你好~那个男人毒得像条蛇,而耶格尔团长虽然笨了点,不过至少不会拷问你洗脑你,把你骗得团团转,最后还对其他女孩大献殷勤吧~ 发布于 2018-08-20 21:22:48
翾鹊:37
这阵子,艾伦·耶格尔每天都忙得晕头转向,没有了阿尔敏的协助,他才发现兵团的事务竟然如此琐碎繁重。
心灰意懒的金发青年将自己办公室的钥匙丢给了忙碌的友人,又为他增加了整整三大箱需要熟悉的历史文档。
当时他蹲在三口半人高的箱子前,真恨不能仰天长啸出门去,右拐自挂东南枝。
就在耶格尔团长苦逼兮兮地硬啃工作时,阿尔敏·阿诺德神兵天降般地办理了出院手续,出现在调查兵团本部,笑意盎然地向每个人打招呼,仿佛之前的消沉落拓完全没发生过。
度过了漫长的一个月后,重新看到精神焕发的挚友,艾伦立刻扑过去,忍不住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蹭在他的军服上,哭着道:“阿尔敏!我再也不要看文件了!”
阿尔敏无奈地笑起来,心想,一个两个都是懒汉,难怪对付皮克斯那么简单。
自从阿尔敏回归后,一切都走上正规,艾伦马上觉得肩上的担子轻松了不少,又想起那梦魇般的三大箱文件,他头皮发紧地决心要赶快物归原主。
回到家中收拾纸张时,他翻看了一下自己制作的报表。
虽然比起阿尔敏那一大本排版漂亮干净整洁的簿册,他这边明显显得过分寒酸了些……不过,好歹是自己的劳动成果,不管怎么看,果然还是自家的孩子比较顺眼嘛。
艾伦浏览那份帐表,原本轻松的神情慢慢黯然。
阿尔敏的工资栏上面填的数额十分可观,但是他本人却和艾尔文团长一样有着近乎苛刻的自律心。
那些金钱本来只有用来储蓄的份,不过自从阿尼·利昻纳德苏醒以后,倒是有一大部分都花在了她身上。
老实说,阿尔敏怎样安顿和对待阿尼,这件事艾伦并不清楚,只是通过偶尔的闲谈,才能稍微了解一些她的近况。
他只是略感惊奇,对于友人对这个少女的执念。
近一年前,阿尔敏从地窟返回本部后生了很重的病,可即便是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他也不许其他任何人插手与阿尼有关的事务。
待到他将少女藏起来后,更是将这件事全部揽在自己身上,甚至开始和艾伦同声同气,坚决反对把她秘密杀死的提议。
然而,阿尼最终却因为保护他而死……
黑发青年无意识地用手指敲击着那摞纸张,自己也觉得十分心酸。
阿尔敏从小就是温良心软的好性格,应该十分看重这份难得的情谊吧,也难怪他前阵子那样消沉。
用力摇摇头,把伤感的情绪暂时压下,艾伦想起账目里一笔语焉不详的款项,不知为何,总是让他感觉非常在意。
调查兵团虽然与普通平民联系紧密,像这类“援助平民结社”的资金也不是没有过,不过这样大的金额总有些不太对劲。
新皇即位后,调查兵团为了尽快扩充兵力,在新兵兵源上放宽了限制,医疗兵、后勤兵以及看守牢狱的狱监甚至不需要参加训练兵团就能报名入伍。
这也导致这些新兵素质参差不齐,偶尔甚至会发生聚众斗殴、喝酒赌博之类的不良事件。
照这么看,很有可能是下面的人做空账,把钱拿去吃喝玩乐了吧……
心想着能够帮助友人分担一些也好,艾伦决心抽空去调查一下。
这边厢的阿尔敏·阿诺德并不知道自己原来有被人分担到,正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按着额角处理积压下来的工作。
爱妮塔·费尔迪南敲敲门走了进来,为他端来一杯咖啡。
男人点点头,对她露出笑容,顿了一顿,突然道:“爱妮塔,以后能把头发绾起来吗?”
少女为他的请求而感到惊讶,抬起手将自己金色的长发拢到脑后,脸颊微红,不好意思地笑着问:“这样吗?”
女孩白皙的面孔因为灿烂的阳光而模糊起来,他眯起形状好看的湛蓝双眸,有些迷醉地望着她。
爱妮塔被他这样看着,羞涩地低下头去。
阳光褪去,女孩娇俏的面容映入眼中,他瞳子一缩,眼中的热度消失干净。
然后他抬起手拍拍她的胳膊,温柔地笑道:“开玩笑的,你现在这个发型就很可爱了喔,爱妮塔。”
“喂,你换个发型才会比较可爱吧,无口女!”
灰色鬈发的小男孩戳了戳倚在枕头上的少女,发挥与生俱来的毒舌本领,试图吸引她的注意力。
而少女只是躺在病床上安静地望着铁格囚窗外的明媚天空。
金黄色的阳光被铁栅分割成一块一块,投射在她单薄的身躯上,使得那本就苍白的皮肤宛如透明。 发布于 2018-08-20 21:22:43
翾鹊:34
他明知道自己只是陷入梦境之中,却拒绝醒来。
还是那间小小的餐厅,有各色各样的馨香花朵点缀其间,橡木原色的方形餐桌、粉蓝格子的干净桌布,看起来非常有家的味道。
对面坐着娇小的金发少女,发丝很居家地绾成漂亮的髻,她认真地切割自己盘子里的牛排,长而浓密的眼睫遮住一半浅蓝色的眸子,微抿的嘴唇看起来又倔强,又带有一份不自知的天真。
仿佛是被注视得有些难为情,她突然抬起眼来,别扭地冷冷道:“你若不喜欢牛排,也不用这样盯着我。”
阿尔敏忍不住那漾到唇角边的笑意,正要讨饶,对面的女孩却突然消失无踪,四周的景色也像融化般慢慢扭曲改变。
光线阴暗,唯有墙壁上的半点灯火黯淡地亮着,空气弥漫着长时间不通风的潮湿味道,他感觉自己正在一步一步走向一扇门。
一扇他永远不想打开的门。
那扇门内的狭小空间里,人们忘记了少女的本名,人们或轻蔑或憎恶地称她为“女巨人”。
士兵肆无忌惮地折磨虐待着她,老兵是出于无可磨灭的仇恨,新兵却是为了满足某种奇异的兴奋或欲望。
彼时,他因为伤寒而卧病不起,对那些下属,也只是漠然地嘱咐:别弄死,留意她说的每一句话。
他第一次踏入那间囚室时,军靴底沾上的是她的鲜血。
倒在众人包围之中,遍身镣铐的少女抬起眼来,一对蓝眸迷离地望向他。
男人禁不住倒退一步,不敢正视她的面容。
——他明知道自己只是陷入梦境之中,却不论如何都无法醒来……
阿尔敏的伤势虽然看起来骇人,但幸好并未伤及脏腑,对于从小就在军队里摸爬滚打着长大的他来说,只要慢慢养好外伤,便不会造成太大的伤害。
可是他的身体却一天天坏下去。
年幼时,他与其他训练兵一同练习雨天行军,即使体力不如人也不要别人帮忙,硬是狼狈不堪地自己走到终点。
那股天生的异于常人的狠劲儿,似乎在他听到韩吉那句字字如刀的宣言后蓦然消失无踪。
尽管艾伦一直抱持着希望,与宪兵团锲而不舍地商谈,然而对方终究不肯让调查兵团的任何一人亲眼看看活生生的阿尼·利昻纳德。
艾伦的坚持不懈,对于金发青年来说,只不过是日复一日地向他重申残酷的事实,一次一次地增加他无法承受的绝望。
是他用计谋将少女逼得不得不自锁于冰晶之中,是他亲手将少女从落雪般的剔透晶屑中挖掘出来,也是他用这双手再次将她推向了死神的刀镰之下。
多么讽刺,这徒劳无功的一切劳心戮力。
结果,他什么也没有得到。
——甚至将她白白断送,仿佛是断送了自己的一切。
阿尔敏·阿诺德躺在病床上,颜色苍白的脸孔依旧十分俊秀,却没有一丝生气。
他一页一页地机械地读着文件,也只不过是出于强迫症和职业病。
实际上,调查兵团的一切状况或者问题,都不再能够引起他任何的情绪波动。
工作早已成为他生命最重要的一部分,如今却显得毫无意义。
陌生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他的目光仍旧停滞在一行一行的文字上。
不论是谁的拜访,都没有任何价值。
有人推开门,用醇厚温和的声音道:
“许久未见了,阿尔敏。”
饶是青年如今习惯于冷漠待人,听到来者的声线,也不禁讶异地抬起头来,望向身材高大的独臂男人,随即尊敬地道:
“……的确是许久未曾见到您了,艾尔文团长。” 发布于 2018-08-20 21:22:38
翾鹊:35
“您慢走,师团长。”
柔美动听的声音温柔有礼,王座上的女子微笑着目送来人远去,长长的金发闪烁着迷人的光泽。
不论是谁都会惊叹于她的美丽,尤其是那种娇柔而纯净的气质,更为她增添一份楚楚动人的风韵。
宽阔的觐见厅足以容纳数百人,两侧的立柱装饰华美,高而向上拱起的穹顶上绘刻着三女神臂挽轻纱俯瞰人间的情形,笔触繁复精巧,栩栩如生。
希斯托利亚·雷斯独自坐在王座之上,若有所思,纤细的指尖轻轻抚摸着手中古老的暗金色权杖。
这时,从另一侧的垂地帘幕中走出一个人来。那是一位高挑挺拔的黑发女性,却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骑士装,微眯的狭长凤眼透露着与生俱来的倨傲不恭。
“——已经安排下去了?”连她的声音里,也带着一种男性特有的潇洒。
“不错,”女王回过神来,对她的骑士甜甜一笑,“阿尔敏连日卧病不起,似乎再也无力维持调查兵团……想要端掉他们,现在正是好时机。”
尤弥尔微微点头,又道:“旧王那边的人也搞定了?我们这次虽然是合作关系没错,不过……还是小心为妙。”
“那群人嘛,只要给点甜头就会乖乖的了,宪兵团方面对这件事也是乐见其成。”
女子弯起樱色的嘴唇,面色却显出一丝隐秘,“虽然曾经互相帮了不少忙,不过,贪心不足的臣子……可是很危险的啊。”
“是吗……。哦,对了,”像是想起来什么一般,黑发女子望向一袭白袍的希斯托利亚,“刚刚师团长提起的阿尼·利昻纳德倒是个新情报……你怎么看?”
“那女孩……”脑海中模模糊糊浮现出一个总是疏离于人群之外的纤细影子,还有她身边某个高大健壮的可靠同伴,不知为何,竟使得她产生片刻的失神,“……阿尔敏和她的关系,似乎不同寻常呢。不过,想用她来对付阿尔敏就太天真了。”
“从以前我就看得出,那个男人是与众不同的,只要是为了自己的目标,即便是同伴,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一堆随手可弃的筹码。”
“就算他爱上了那个女孩,也不会改变任何东西。那是他的本性…冷酷的,狼的本性。”
“他是强大的朋友,也是可怖的敌人……”
她优美而温柔的嗓音渐渐低沉下去,绝美的面庞之上流露出无法压抑的悲伤:
“呐,尤弥尔……这个狭小的王座,是我能够留存性命的唯一的安全之地,可是,世间有多少狼群在窥伺这里?你我…还能厮守多久?”
尤弥尔走到王座旁,小麦色的有力修长的手轻轻握住女王雪白的柔荑,在她的额头落下一个吻。
年轻的王肩膀一颤,依偎在她的怀里哭泣起来。
——从很久以前,就决定了,要和对方一起活下去,要为了彼此拼命活下去。
为了这个微不足道却又过分奢侈的心愿,她们已经不知道受到过多少伤害,又伤害过多少人。
但是……只要能永远在一起,哪怕是罪恶的鸩酒,也就当作甜美的蜜糖一饮而尽好了。
嘴唇微微离开她幽香的光洁前额,黑发的女子露出深情的笑容,道:
“不要怕,就按照你的计划……从除掉艾伦·耶格尔开始,消灭调查兵团。”
“铲平一切威胁……哪怕世界上只剩下我们两个。”
高耸的穹顶常年没有阳光降临,在那片冰凉的昏暗空气中,女神微微垂下美丽的眼帘,给予悲悯而冷漠的注视。
36
艾尔文·史密斯早已离职,但所有人还是习惯对他以团长相称。
他为了调查兵团付出了一切,相应的,调查兵团也深深地烙上了他的印迹。
韩吉·佐耶站在门廊拐角处,不安地来回踱步。
金发青年日益瘦削下去的面孔与愈发淡漠的神情,一切都太过熟悉了,没有想到,她竟然会两次目睹同样悲哀的故事……
推门而出的艾尔文暂时打断了她的思绪,女子急匆匆地走过去,压低声音道:“阿尔敏现在怎么样?”
身形高大的男人向她沉稳地颔首,声音中带着与生俱来般的温和与沉着:“无妨,他会好的。毕竟……他是个聪明的人。”
语毕,男人无意识地用拇指摩挲着自己黑色手杖的金属柄。
那是一根有些年头的旧式手杖,长度略短,与艾尔文的身高配合在一起,更加透露出明显的不协调感。
两人一边交谈一边向外走去,并未发现另一侧的隐蔽角落里还躲着一个人影。
那个高挑漂亮的女孩不是别人,正是从军队里逃出来开小差的爱妮塔。
她望着两个人离开的背影,踌躇片刻, 还是决定进去探望一下。
虽然已经数次被礼貌而冷淡地下了逐客令,但她着实是非常担心——阿尔敏好像变了个人似的,没有了平时的温文尔雅,不闲聊也不会笑,冷冰冰的模样甚至有点令人望而生畏。
“分队长,我……我进来了……”
爱妮塔小心翼翼地拧开房门,从房门后探出半个脑袋,眼睛眨巴眨巴地偷偷看他。
男人靠在床头,拿着一页文件纸的手垂在身前,沉默地望着对面窗外的天空。
阳光洒落在他的金发之上,又勾勒出他轮廓优美的侧脸,为他整个人都镀上一层令人目眩神迷的光彩。
女孩简直要看呆了,不知不觉,脸上便泛起了红晕。
那正是她最喜欢的阿尔敏的模样,永远都那么英俊、善良、温柔,又拥有无人能及的智慧和才能,简直像是太阳一般的存在。
阿尔敏一转头,看到少女那满是倾慕迷恋的脸。
有片刻的怔忪,那双幽深的湛蓝眼眸中泛起又落下的莫名情绪,如同冰冷的火焰,如同灼热的风雪,没有人能够读懂。
然后,他对爱妮塔·费尔迪南露出一个异常快乐而感激的微笑,甚至向她张开双臂,温声道:
“很久不见了,非常感谢你那天救了我的性命,听说,你很担心我……”
那样灿烂的笑容简直能够使人眩晕,带有某种危险的蛊惑。
“——那个,艾尔文,你究竟对他说了什么?”
闲谈之际,韩吉对他的好整以暇感到十分惊讶,忍不住追问。
“我只是告诉他……他天生就与众不同,如同生在羊群中的狼。一匹狼选择卸去自己的獠牙,等待他的不会是羊群的接纳,只会是一生的孤独与落魄。”
“没有力量,就无法保护任何东西;没有力量,就连复仇也做不到。”
“不能再向前走的人,只会被其他人讥笑,就连他认为的最重要的存在…也会被过路人踩上一脚。”
就算是讲出这样狠厉而惨痛的话语,男人的声音仍旧平静无波,就像只是在讨论下午的天气。
韩吉却慢慢紧蹙眉头,突然悲哀地笑了笑,道:
“艾尔文,你知道吗,这次还是轮到我去向阿尔敏告知死讯,而他当时脸上的表情,和你那时候的神色一模一样……”
男人脚步一顿,神情依旧十分淡然,只是不自觉攥紧了手杖:“哦。”
酒红长发的女人默默叹息,又慢慢道:“既已失去珍惜之物,难道成为登顶的狼王就能不再孤独了吗?”
谈话之际,两人已经走到军队医院的门口。
艾尔文听到她的感慨,忍不住轻笑一声。
韩吉停住步子,他则径自向前走去,讲话时声音仍旧温和稳定:
“怎么可能。那时他将彻底成为一个孤独者。”
“不过,至少能有个孤独的借口。”
韩吉·佐耶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恍惚看到他身边有一个个子矮小的黑头发男人。
再一眨眼,那个幻觉便消失了。 发布于 2018-08-20 21:22:38
翾鹊:30
空荡荡的街道在模糊的晨曦中笔直地向前延伸,娇小的少女搀扶着受伤的青年,狼狈地向前走着。
与阿尔敏相伴多年的战马被袭击者悄无声息地割断了咽喉,他的立体机动装置也坏了个七七八八,他们只能步行向两个街区以外的调查兵团的补给站。
青年喘息着,双眸中的蓝色寒冷如刀,军绿的短披风下,有些褶皱了的明橙色军服上满是血迹,有他自己的,也有那三个暗杀者的。
阿尼只是使他们无力再反击,青年却在恢复了体力后毫不留情地斩草除根。
两个人都各自沉默,唯有脚步声一下一下地震颤薄薄的晨雾,仿佛是如履薄冰地走向某个注定的不幸终末。
阿尼试图用思考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有一搭没一搭地思索着当前的现状。
她认识袭击者怀里的通行证,那是宪兵团执行特殊任务时携带的重要材料。
果然还是说出去了吧,希琪那家伙。
至于宪兵团这边……目标似乎是把两个人都除掉吗?
挑在这种容易产生骚动的暧昧的时间,大概并不是简单的“暗杀”吧。被人发现调查兵团的分队长和罪行累累的全民之敌死在一起……
呵,阿尔敏陷害驻囤兵团那一套,他们倒是学得挺快。
她在心中冷嘲一声,然而脑海中既然出现了那个名字,便顽固地亘在原处,每掠一眼,便感到心底颤动地疼痛一次。
——哪怕他就在身边,近在咫尺,却仍旧如此遥远,仿佛只是个用谎话堆砌出来的幻觉。
她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她曾以为的第一次——醒来时,就是在那间屋子里。
他坐在床边,怀里抱着很大一捧艳丽的红玫瑰,看到她醒来便露出微笑,天空般清澈明亮的眼睛弯成两个缺乏心机的弧。
然后他说:“欢迎你醒来,阿尼。我是阿尔敏。”
那时候的她怎么会料到,笑容和花朵都只是这幕戏剧中最无关紧要的道具。
那些跟花朵一起送来的卡片,她收进一个小小的盒子里,后来放在床边,偶尔会拿出来长久地注视。
那时候的她怎么会料到,温柔的关心不过是这出表演里最廉价而泛滥的台词。
他送给她的花最终会残败凋零,他送给她的家最终会破碎支离,他送给她的一切感动都像那盒漂亮却苍白的卡片,四散在一地的碎瓦残梁中间。
对于阿尔敏·阿诺德来说,一切从一开始就已经是荒谬的错位与脱节:头脑混乱之下,将她送进牢狱,令她受尽折磨,又因为一念之差,开始了这场漫长的无法预测结局的欺骗。
与她相处,他在不断地犯下错误。
不过只是一个又一个细小的偏差,不过只是希望在她身边获得片刻的任性的遗忘。
不过只是告诉自己,没关系的,就多想她一点点。
谁知道,竟然会沉溺于自己的谎言中不可自拔;谁知道,竟然会被自己种下的毒物侵肌蚀骨;谁知道,竟然会放纵自己蒙上双眼不去看前路绝望,一心一意只顾注视少女单薄的侧影。
他流连于每一个安稳而平淡的细节,以为能够这样一点一点地将时光和记忆堆积起来,像是洁白而轻盈的飘雪,永永远远地将一切黑暗的过去掩埋其下。
然而,实在是太愚蠢了。
再美丽的白雪,融化之时也无法掩藏那些不堪的过去。
再怎么逃避思考,也无法隐藏已经被她发现的真实。
连“故乡”也不能再换得她展颜一笑,恐怕再也不会有被原谅的契机。
实在是,太愚蠢了。
……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她。
青年突然将头靠在她过分单薄的肩膀上,喃喃自语般道:
“求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那是痛苦而又充满悔意的恳求,是男人终于推导出她身上一切变化的来由后,唯一能做的无能为力的忏悔。
——不说请求原谅的话,只是,别离开啊,不要离开我。
她麻木地垂下长睫。
心脏还在跳动,却再也无法为她注入任何一丝热度。
比起愤怒的质询,悲哀的眼泪,甚至是仇恨的诅咒,她的沉默令他更加痛苦。
无言,是否意味着他再也没有被原谅的机会?
或许是真的后悔了吧?
——如果不曾相信他就好了。
——如果不曾欺骗她就好了。
啊,路竟然如此漫长。 发布于 2018-08-20 21:22:28
翾鹊:【第三部】
31
爱妮塔·费尔迪南将马栓在门口,一个人坐在补给站里。
这个驿点的守夜兵也不知溜去哪里偷懒,让她自己一个人呆在这里……呜,还怪冷的!
她从包里掏出一根蜡烛点燃,粘在面前的桌上,托着腮看烛火跳动,权当自娱自乐。
有两个脚步声由远及近,她以为是早晨值班的同僚,开心地抬起头,正准备抱怨两句。谁知映入眼帘的却是她日夜思念的阿诺德分队长,还有那个十分貌美的秘密线人,她不禁激动地从椅子上蹦起来:
“阿阿阿尔敏!”
男人看到她独自一个坐在补给站里,神情一变:“其他人呢?”
爱妮塔被他可怕的表情吓得一抖,忍不住后退了一步,道:“不知道……我来的时候就已经没有人了……”
阿尔敏忍不住在心底咒骂一句,这些新兵早就把紧急事项要则还给理论课教师了吗?
搀扶着他的少女却感觉背后发冷。
三人之中,只有她从小就接受着将感官与身体机能磨练至极限的严酷锻炼,因此,也只有她一个人感觉得到,在这个有限的空间中,埋伏了至少十个以上训练有素的专业士兵。
她在心里苦笑了一下,悄悄拔出了藏在腰后的一双匕首。
——宪兵团这次是来真的吗……看来是不得不再次杀人了啊。
决心已定,她对身边的男人低声道:“有埋伏,注意左后方!”话音未落,便猛地一跃而出,将一把匕首向右方射出。
一个黑影应声而倒,然而更多的暗杀者飞速掠下,向他们发动攻击。其中一人恰巧挡在阿尼面前,在少女前胸上结结实实的划了一刀。
她咬咬牙,受伤处冒出嘶嘶的烟雾,开始愈合。对方显然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她趁机钻入攻击者的近身处,迅速而精准地割断了他的喉咙。
阿尔敏亦拔出立体机动装置上的双刀,咬紧牙关全力抵抗,一回头,看到爱妮塔·费尔迪南还愣在原地,怒道:“爱妮塔,还不快跑!”
和平时期入伍,又向来养尊处优的金枝玉叶哪里见过这种场面,被他一吼,吓得哇哇大哭,瘫坐在原地尖叫起来:“阿尔敏!救我!!阿尔敏!阿尔敏!”
阿尼无奈之下,只好勉强抽身而出,一面回头抵挡攻击,一面拉起她的胳膊,将哭哭啼啼的女孩拽着跑了出来。
本想让她逃走,眼角余光却扫到她身上佩戴的立体机动装置,突然问:“你是传令兵吧?”
爱妮塔带着哭腔应道:“是!”
阿尼望了望渐渐不支的阿尔敏,语气严厉地道:“你们应该学过运送伤员,我要你现在立刻带他离开,不要相信艾伦以外的任何人,能不能做到?”
仿佛是被她的冷静所感染,爱妮塔肃了肃神情,大声回答:“能!”
阿尼点点头,再次闪进包围圈中,在兵戈相击的铿锵声响中喊道:“阿尔敏,快走!”
男人咬了咬牙,一把拔出卡在敌人胸膛中的钢刀,面孔上顿时溅满了血迹:“……阿尼,我不会抛下你!”
她蹙起眉,忽然怒道:“我不需要你的可怜……骗子!”
他动作一僵,露出非常受伤的神情,但却顽固地不肯移动脚步。
阿尼简直气得要命,就在这无法可想之际,爱妮塔突然笨拙又惊险地抢进了刀光剑影之中,在阿尔敏的腰上狠狠给了一拳。
有阿尼掩护着,爱妮塔终于将晕过去的青年连拖带拽地带出围攻。
阿尼在心中赞许着她虽然鲁莽却瑕不掩瑜的勇敢,全力对付剩下的一两个敌人。
然而她的伤口愈合得越来越慢。结果最后一个袭击者时,少女被枪击中了左腿,就此血流如注,不再恢复。
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失血过多的晕眩,全身的疼痛一下子爆发开来,她呻吟一声,跪倒在地。
手中的刀松脱开来,掉在地面上。
她借由艾伦血液而恢复的巨人之力终于消失殆尽,伤口不再自我愈合。
32
对于她来说无比漫长的缠斗,实际上只经过了十数分钟。
骤然寂静下来的街道显得有些阴森,两侧排列整齐的房屋无声矗立。
由于最近时常发生的暗杀和械斗事件,居民们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即使方才那样大规模的打斗早就将所有人惊醒,恐怕也不会有一个人敢走出来看看。
她仍然没有力气站起来,就那样疲倦地倒在原地,脑海里掠过很多事物。
故乡的清风溪流与漫天飘扬的雪花。
贝特打破城墙时令天空都燃烧起来的血腥气味。
米娜的黑色长发和总是含笑的酒窝。
在黑斯托斯区被众人围剿追杀时的混乱场景。
父亲的训导和最后时刻那绝望的拥抱、虚无的承诺。
还有金发的青年有时锐利如刀锋,有时却又脆弱如孩童的湛蓝双眼。
她忽然弯起嘴角笑了一笑,望着记忆里那个神情莫名的英俊青年,觉得自己应该在这个时候说些什么,当作谢幕的答礼。
——这样的话,欠你的人情就还清了吧?
她本来是打算这样逞强一下。
但不知为何,一旦萌发了这个念头,语言却不受控制地自己组织起来,用尽全力地撕裂心脏中的一层一层防线。
啊,最终还是不甘的、痛苦的、悲伤的吧。
所以连习以为常的逞强也无法阻挡了,这份无处宣泄的悲哀之情……
“————!!”
那是她此生对他说过的最后一句话,那是来自异乡的陌生语言,是冰雪土地遗留下的最后一声蛩音。
可是没有任何墙内之人懂得它的含义,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一句没有意义的杂响。
嘴唇张合,再声嘶力竭也好,多刻骨铭心也罢,每一个字都即刻消逝在空气里。
啊啊,所谓的语言,明明是如此的苍白无力,却为何如此的痛彻心扉?
她扯掉头上的黑色假发,剧烈地喘息,踉跄着站起身来,紧咬颜色惨白的嘴唇,拾起地面上的枪,等待着即将出现在对面拐角处的追兵。
自右肩绵延至胸前的伤口因为用力过度而崩裂开来,其他几处刀伤和大腿外侧的枪伤也再度复发,大片潮湿的殷红缓缓在她全身洇开。
仿佛是生命终末时才会盛放的曼珠沙华。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透雾气,阿尼·利昻纳德独自一人站在悠长的街巷,娇小而单薄的身影仿佛融化在晨曦时分的最后一片雾水之中。
只有那双被阳光蒙上一层光彩的眼瞳明亮生辉,像很久以前出现在他梦境中的那样,是暴风雨中倔强决绝的蓝色蝴蝶。 发布于 2018-08-20 21:22:28
翾鹊:26
她大概是记起了一切。
一开始,是无数晕眩中的模糊形象;
后来,是自己被血液遮住视野的半片残缺画面,
最后只剩下一片隐隐发痛的漆黑,然而她仍旧倔强地张大双眼,感觉到阴冷空气和他的视线一起刺在脸上。
当时说过的话语已然模糊了,像是一挥手就四散而去的小小萤火。
留在脑海中的只剩下那些她曾以为是幻觉或梦呓的语句:
“阿尼,与我合作……否则,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我绝不会告诉你任何情报,阿尔敏。”
啊,如果真的只是无聊的幻梦,或者无聊的呓语,那就好了。
然而结论最终冰冷地横亘:
这的确是非常无聊的,没有任何意思,也没有任何意义的,真相。
啊,没错,原来从一开始……就是谎言。
那个人根本不是像自己说的那样,为了昔日伙伴的情谊、为了牺牲巨大的故乡、为了死去的莱纳和贝尔托特,善良地把她藏匿在自己的私宅之中,帮助她度过安稳无虞的余生。
他只是缓慢而耐心地步步为营,谋划着要攫取她的一切“价值”。
如果拷问没有用处,如果连钢刀也无法撬开她的齿关,没关系,就用药水洗掉她的记忆好了,从头来过,再接再厉。
这一次,用温柔的罗网把她包裹,用无懈可击的笑容把她囚禁,用予取予求和体贴入微将她掳获,拥抱着她,对她说“不论世间之人如何,只有我一定会站在你这边”。
直到她再次被名为爱的甜美谎言侵肤蚀骨。
直到她再次昂起苍白的面孔接受一切的欺骗与利用。
呵,多么物尽其用啊,这个人——她突然觉得好笑——连她这样的残兵败卒也不肯轻易放过。
如果不是误打误撞让他吃了那瓶药,这样精巧的故事,一定能够完美地延续到终结吧。
他所期待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情报”呢?
明明自己所极力隐瞒,甚至不惜用冰晶封锁的全部秘密,都已经在时间流逝中浮现而出。
呐,阿尔敏……当你看向我时,看到了什么?
你想得到什么?你想要的,是怎样的“价值”?
她有些恍惚地撑着墙面站起身来,忽略双腿因为长时间的僵坐而产生的刺痛,慢慢走近躺在床上自由自在发着高烧的男人。
他的脸孔因为高热而通红,发出炽热而干燥的喘息,孩子般无助地皱起英俊的脸来,湿透的金发一绺绺贴在脸侧。
金发的少女无声地凝望着他,咬紧没有血色的嘴唇,用前所未有的认真一遍一遍在脑海中描摹他的面容。
浅淡的蓝色瞳孔慢慢黯淡熄灭,余下苍蓝色的灰烬,仿佛已经用尽了一生的力气。
然后她缓缓抬起纤细的,沾染了血迹般墨渍的双手,放在他滚烫的脖颈两侧。
男人突然张开双眼,神志不清的双眼游移了一阵,定在少女小小的面孔上。
他费力地伸出一只胳膊,握住她冰冷的手,露出个快乐的笑容。
他给予她的,是一个人所能展露出的最温柔的目光,融化了眼底所有的坚硬的冰冷,清澈而炽热,带着毫无保留的感激与爱意。
然后,仿佛因为过分努力了,他又疲倦地睡了过去。
那份残忍有多赤裸,那份柔情就有多赤裸。
那份冷酷有多刺骨,那份爱意就有多刺骨。
她全身僵硬,无法动弹,感觉手背滚烫如同烧伤。
长而浓密的眼睫一抖,一滴眼泪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慢慢流下,如同在寒夜中落下露水的寂静花朵。
心脏剧烈跳动,她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泪水蜿蜒而下,喉间发出压抑的呜咽。
这是她此生第一次像这样哭泣,仿佛是从心脏上沥出血来。
——啊,反正,从一开始,就只是……谎言。
27
第二天清晨,阿尔敏神清气爽地一骨碌下床,听到阿尼在厨房里做早饭的声音。
这无疑是一种令他非常愉快的动静,他甚至迫不及待要冲进厨房去亲她一口,哪怕下一秒就会被她一脚踢出去。
但是进了餐厅以后他就不敢再轻举妄动,因为对面坐着一个憔悴许多又顶着两个黑眼圈的少女。
阿尔敏发现她身上多了一份难以形容的忧郁,不回答他的搭话,连看也不看他一眼。
机智地猜测自己一定是生病期间做了很多蠢事,又抬眼一瞅日历已经撕掉了九页,他对自己如此长时间的缠绵病榻感到惊讶。
阿尼·利昂纳徳机械地咀嚼着,手里攥着一张纸。
她将那瓶药送去地下街的黑医家里,医生只回复了一张字条:混乱记忆的精神类药品,副作用严重,慎服。
——呵,和自己猜想的一模一样啊……真无趣。
冰冷的手心冒着汗,浸湿了那张字条。
而阿尔敏·阿诺德只是小心翼翼又无法掩藏开心地一口一口咬着煎蛋。
早餐结束后,他穿戴好军服,轻快地迈着步子到了房门口,打开门,感觉到回暖了的和煦晨风吹拂在脸上,有一种暖洋洋的舒适。
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探回身来,笑着对她喊了一声:
“阿尼,我走啦!”
少女坐在原处,望着餐盘里凉了的苹果派,双手垂在膝盖上。
她穿着黑色的长裙,露出修长洁白的颈项,奶金色的刘海遮住面颊,只露出形状优美的瘦削下颌。
餐厅有一扇很大很通透的窗子,明亮的晨光透过玻璃倾洒在她身上,看起来如同某种不真实的残像,下一秒就会从眼前消失。
她盯着自己盘子里皱巴巴的不再美味的水果派,灰蓝的眼瞳里一片死寂,空无一物。
她轻声地问:“阿尔敏,早饭好吃吗?”
男人再次露出灿烂的笑容:“非常美味喔——再见,阿尼!”
门关上了。
少女仿佛还浸在冰冷的阳光里没有回过神来,喃喃道:
“嗯……”
“再见,阿尔敏。”
阿尔敏·阿诺德踏出房门时,既幸福又愧疚地想着:
老天,下次再来时我一定要为她做点什么。
然而那是他最后一次踏入这间房子,自那以后,少女再也没有让他进来过。 发布于 2018-08-20 21:2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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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着毫无先兆却又坚决无比的拒绝,阿尔敏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得罪了她。
现在正是调查兵团对驻囤兵团乘胜追击的关键时刻,他那颗价值连城的脑袋里却天天考虑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结果是左思右想也得不出结论,完全无法专心于工作。
爱妮塔仍旧负责传令,艾伦·耶格尔为了防止她对阿尔敏的去向问东问西,聪明地派遣她去执行一个长途跋涉的传达,至少得在路上折腾一个月。
阿尔敏非常感谢挚友的体贴,要让他再对付另一个女孩,一定会烦到要死。
阿尼·利昂纳徳呆在这栋曾经让她觉得温馨的房子里,感觉如同囚禁。
她懒得打扫收拾,翻倒的墨水瓶和干涸板裂的红色污渍,冰凉的水盆和浸泡其中的毛巾,连他丢在茶几上的小说,也仍旧以原来的样子躺在原地,偶尔有风吹动书页。
唯一保持生机的是色彩斑斓的花朵,她只是不喜欢看到植物因为自己的原因而枯萎。
然而在众多花枝中,她如同即将委顿的最脆弱的一朵。
日复一日对她来说只不过是没有意义的黑白交替,她没有立刻离开的唯一原因,只不过是在做一些准备,以免给艾伦和其他一些她不知晓的人们贸然增添麻烦。
阿尔敏最近也突然消失了踪影,不再像一开始那样,每天都带着各色礼物来到门口长久伫立,最终默默离开。
少女曾经透过窗口望向青年不安的认真的脸,还有他手中花样繁多的小玩意——鲜花、糖果、装着昂贵衣裙的缎带盒子、时兴的书籍或装饰品,甚至还在某天带来了一只满地撒欢的毛绒绒的小狗。
不得不承认,看到那只puppy的瞬间,她有种哑然失笑的感觉。
可是下一瞬间,那份轻松就被涌上心头的酸涩所取代。
——就算他做得再多再好,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为了利用,不是吗?
——不论是哪个女孩子,大概都会被他轻而易举地掳获吧……但是,再多的礼物,对她来说又有什么用处呢。
在阴暗牢笼中被人拷打侮辱的记忆再次翻滚而上,哪怕一切伤口都已经因为巨人之力而自我愈合,那些令人厌恶的感觉却永远不会消失。
每当这时,逃离这一切的愿望便不可抑制地愈演愈烈。然而,这个崭新的国家是如此脆弱,近日更显得波浪汹涌,她的一个举动,都可能会令调查兵团陷入困境。
果然,还是不能贸然行动呢。
下了这样的结论后,黑暗中闪闪发光的自由之翼突然在眼前闪现。
阿尼按了按眉心,甩掉那令人厌恶的幻影。
又到深夜,她坐在桌前发愣,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她细细地蹙起眉,猜想不会有其他人在这种时间来访。
好不容易消停了一阵子,为何……又来了?
她咬起嘴唇,决定不理。
直到次日黎明前夕,她把垃圾收成一包,打开房门,然后和面前的男人大眼瞪小眼。
气温还很低,阿尔敏·阿诺德破破烂烂的军绿色披风和军靴上结了一层夜霜,身后的高头骏马立在原地,鬃毛上亦有霜色。
他笑了一笑,牵动了左颊上暗红色的伤口。
她冷冷地望着狼狈不堪伤痕遍体的男人,没有话语也没有动作,唯有脸色愈发苍白。
他双手递给她一个盒子,讨巧地笑,露出白白的牙齿。
阿尼木然地和他对视,长长的街道在晦暗的晨曦中沉默着,横亘在冰冷的雾气之中。
就在阿尼下定决心转身关门的一刹,他毫无预兆地倒下了,仿佛是一棵雾中之树拦腰折断。
偏头疼和伤口最终战胜了他,阿尔敏很没形象地当场晕倒,头枕在地面的石板上,眉头紧锁。
盒子滚落在地,发出刺耳的响声。盒盖掉落,灰白色的尘土飘洒开来,覆盖其上的一层紫色花朵零零星星地散落其间。
少女的瞳孔骤然紧缩,她认出那是唯有故乡才能够生长的野草,会在温暖的时节短暂绽放,然后便悄无声息地凋零。
马蹄踢踏的轻微声响搅动街道上青色的雾气。
……那是,骨灰?
29
一个男人犯错之后,用她家人的骨灰来向女孩赔罪,简直是不可想象。
整个世界上,除了阿尼·利昂纳徳以外,根本不会有第二个人接受。
然而,正因为是阿尼·利昂纳徳,她再也无法无视这个男人,尽管她本来准备再也不看他一眼,还准备把他丢在马路上自生自灭。
她盯着床上昏睡的男人,不明白为何一个文官比士兵们还经常受伤和杀人,不明白为何他每次都要倒在自己房子里。
更不明白,为何此刻比起怨恨他欺骗自己,更怨恨他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的样子。
就在她心乱如麻的时候,突然察觉到了墙壁外的某些异动。
她瞳子一缩,屏息凝神,仍旧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得益于自幼锤炼而成的敏锐感官与房间内的寂静, 她感觉得到,是缺少善意的不速之客。
两个……不,三个人。
窗口一人,房顶两人……脚步很轻,想来并非等闲之徒。
在脑海中计算着,金发少女一瞬间便进入了战斗状态。
猛的一声爆响,烟尘碎瓦随着断裂的木头自上方炸裂开来,两道黑色影子从天而降,一左一右向她攻来。
阿尼双膝一弯,顺势自椅子上滑下,左臂格掉一把寒光闪闪的锋利匕首,躲开右边的攻击,猛挥右拳狠狠击向左边人小腹。
趁着他痛得弓腰,少女对准右边人的小腿毫不留情用尽全力地踢过去,但听得一断裂的脆响,对方便痛呼着歪了下去。
阿尼趁机挥肘击向他的脸,顺着惯性甩过腰来从他手中夺下武器,一个反手,只听“镪”的一声,恰好格住剩下那人向阿尔敏刺过去的匕首。
偷袭者看了看因为后脑撞在床头柜上面而晕倒的没了鼻子的同伴,看了看阿尔敏,又看了看对面娇小却异常灵巧强悍的年轻女孩,还没来得及调整自己脸上那副“我和我的小伙伴都惊呆了”的表情,就被她一个旋踢兜头击昏。
嘛,这曾经把艾伦巨人脑袋踢飞的一脚,想来是非常痛的。
阿尼捡起地上的另一把匕首,舒了口气,望了望窗外仍旧不甚明晰的清晨。
然而,听觉范围内忽然失去了第三个袭击者的声响。
她神色一凛。
突然,身后男人声音沙哑地惊呼:“小心!!”
然后她感到自己被一个人奋力扑了出去,倒在地面上,那个人压在自己身上,胸膛上有故乡无名花朵的黯淡香气,混合着骤然弥漫开来的血锈味,不知为何竟令她的心脏疼痛不已。
视线被完全遮蔽,她却仍旧能够听到暗杀者再次发出致命一击,不禁惊慌起来:“阿尔敏……!”
金发的青年突然握住她的手腕,借助她手中的匕首,以无比迅猛的速度刺向身后。
她听到血沫哽在喉咙中的的格格声响,钢铁掉落地面发出的尖锐声响,最后是扑通的倒下的声响。
直到一切声音都归于沉寂,阿尔敏用手臂将自己费力地撑起来,有意地遮住身后的尸体,不愿让她受到惊吓。
尽管后背又添了一道淙淙流血的伤口,他仍旧忍不住露出由衷快乐的笑容。
啊,若是为了保护她而受伤,应当是种令人愉快的光荣。
青年认真地注视着对面的少女,将她精致的面容映印在自己湛蓝色的瞳孔中:
“阿尼,我很想你,你最近还好吗?”
——她愿意见自己,一定是因为故乡人的骨灰与花朵吧?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能够得到原谅实在是太好了。
金发的少女怔住,鼻息之间的花香与血腥味更加浓烈,令她感觉有些头晕目眩。
然而她只是站起身来,从衣橱里拿出假发戴上,又找出绷带准备为他包扎伤口,从始至终一语不发,面孔上笼罩着一层隐约含有痛苦的木然。
那样的表情,令他本来欢欣雀跃的心脏慢慢冰冷下去。
那是无可转圜的冰冷。
他感觉到少女小小的白皙手掌冰凉地按在他赤裸的背骨上,指尖不小心掠过伤口边缘,有某种酸楚的抽痛。
啊——真是痛啊,痛得很。
他昂起头,扯起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透过屋顶那个突兀的破洞,仰视缄默不语的一小块苍穹。
灰蓝与暗紫混融而成的暧昧色彩,残缺不算的半片灰暗月色,盘旋其间的星辰与冷风。
仿佛一个短暂的幻梦,仿佛一个荒诞的诅咒。
他只问了四个字:“你知道了?”
她也只回答了一个单音节:“嗯。”
而这就是全部了,是这幕荒诞剧的结局,如同乐曲进行一半时戛然而止的怪异噪声。
直到很多很多年以后,他仍旧能够清晰地回忆起少女的冰凉的纤细手指,她落在他背上的冰凉的细微呼吸,沉默而冰凉的暧昧黎明……
以及那一刻,慢慢泛起却又不可抵抗的名为绝望的情绪,是如何一寸一寸淹没了他的身体。 发布于 2018-08-20 21:22:23
翾鹊:23
坐在床边,阿尼将一条凉凉的湿毛巾贴在青年滚烫的额头上,只觉这情形有点似曾相识。
——除了床上这位开始叽里咕噜地说起胡话以外。
从“我不要吃胡萝卜!”到“你个混蛋你就拿了珍珠跑了!”,阿尔敏·阿诺德真真切切地诠释了“仗病得势”四个字,趁着这时候,大概已经把这一辈子能说的全部蠢话都漏了出去。
“至少能让你在作战会议上没有蠢话可说。”
阿尼望着他的睡脸自言自语着,努力想对病情保持乐观的吐槽态度,然而摸了摸那火力全开的额头,她忍不住蹙起眉头,露出忧虑的神色。
她实在是对他这原因不明的高烧和头痛有些担心,于是买通了街上的小孩子,派遣他们去请个医生,却仍旧没有起效。
“——夫人,我束手无策,只有请您对他严加关照,或许会好转。”
临走前,医生一脸凝重地握了握阿尼的手,像这样嘱咐道。
阿尼抽回僵硬的手,没工夫计较称呼的严重错误,只觉得心中的焦虑一波高过一波。
“阿诺德夫人”将某病人硬拽起来写了张假条,又买通小孩子送去调查兵团,然后开始了病床前的无止尽的忙碌。
对于她来说,整日整夜地照料病人并非最难熬的事,不知道他何时会醒来,何时能醒来,才是最让她忧心的。
将水盆放在床头柜上,她揉揉眉心,感觉自己很久没有这么累过。
然后她盯着青年因高烧而泛红,但仍旧显得俊气可爱的脸,并未察觉自己的目光显得缓慢而专注。
——这家伙,正如希琪说过的那样,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非常聪明,以至于太过聪明;他带着人畜无害的脸去做卑鄙之事,笑眯眯地致人死地;他称量生命中一切新事物与旧事物,计算权衡着所谓“价值”直至榨取殆尽。
然而,即便如此……
她无意识地用手指划着水面,水滴发出细碎的声响。
即使如此,也醒来吧。
张开眼睛,那双和我颜色相同却又如此不同的眼睛。
在这样的世界里,每个生命都是罪人。
罪恶永恒,而生命易逝。
于是,最终跃然于她脑内的想法是:
该在那里的还是会该死地留下,一个也跑不了,她目前还是应该关注可能会溜走的那一半。
——反正她都已经亲身实践过“坏蛋死得晚”这条不变准则了。
不停给他擦汗和翻身后,她端起盆子,转身出门,准备换水顺便拿来(完全没效用的)退烧药。
阿尔敏·阿诺德在梦呓之间微微张开眼,在一片热气腾腾的晕眩之中,他看到娇小的少女端着水盆,侧影纤细,金发随意绾在脑后,又漏下几绺,遮盖住精致小巧的白皙脸庞。
一瞬间,她与他心底某个模糊而痛切的身影完全重合。
那是在遥远的遥远的时间的河流之中,近乎湮灭的一个幻梦。
那时候巨人和高墙还相安无事地存在,他还是体弱多病却又富于梦想的幼童,常常躺在床上望着母亲柔美的背影,深感幸福与心安。
他又记起自己醉酒的晚上,细碎的水的声响,和少女单薄的蝴蝶骨。
……这些足以击溃他一切防线的巧合。
随即他虚弱地合上双眼,然而过度的热气蒸腾带出了他眼角的水渍。 发布于 2018-08-20 21:22:18
翾鹊:22
阿尼·利昂纳徳的心情并不是很好。
如何平衡“好阿尔敏”和“坏阿尔敏”造成的巨大分歧,仍然是她必须面对的问题。
不过有一件事是她已经明显感觉到的——自从被凶了一次之后,两个阿尔敏都对她表现得更加没有防备了。
……除了“抖M”以外,简直没有任何其他评价了。
她发现,自己跟阿尔敏很难好好相处的重要原因,是他那铜墙铁壁般的防备心。
他在生活和战争中为自己披挂上一层又一层硬壳和伪装,那或许能够帮助他和一切人相处愉快,同时保护自己,却总是让她感到异常的不、愉、快。
她实际并不知道,青年在这栋屋子里已经足够的真实,她只是本能地察觉到他更多的不真诚。
之所以总是揍他,大概也是试图短暂地打碎那些厚而重的面具。
少女坐在窗边,盯着身边明媚多姿的大丽菊,有点出神。
时至今日,她仍旧无法定义自己对阿尔敏的感情。
于她而言,他更像是一个家人般的存在,有时像兄长,但更多时候却更像弟弟。
——这家伙明明都这把年纪了,却让她产生这种错觉,实在是有点逗。
然而那种感觉却又与家人如此不同。
不同于父亲,不同于莱纳,也不同于贝尔托特。
凉且酸,却也并非全然没有甜味,像是夏天里融化在口中的冰凉的橘子硬糖。
在这段关系中,她完全不要求任何东西,除了真实。
从一出生开始,她便生活于谎言之中,然后她负责编织一个又一个谎言,欺骗别人也欺骗自己,把生活编成一张密密麻麻却又空空荡荡的网,借此保护那个一直向她说谎的父亲。
可是,大概是因为已经厌倦欺骗,她需要真实。
哪怕他悲伤,发怒,失去自己引以为傲的风度,哪怕他犯错,哪怕他选择成为和她一样的罪人,只要那是真实的他。
……因为,唯有那时候的阿尔敏,看起来才有一点像是真正的人类。
他褪下千锤百炼的得体笑颜后,露出了她从来没见过的脆弱面容。
——局势从来不是杀人的理由,然而听过他的倾诉以后,她却感觉自己已然气不大起来。
或许她只是需要一个借口去原谅他,又或许她发现了两人之间的某种共同之处……这份“理解”的心情究竟从何而来,少女自己也无从得知。
人皆有罪。
可是即便如此,人也仍旧繁衍生息。
她所求无多,仅仅是希望能够自这冷酷的世界中,汲取一分没有欺骗的温度。
22
近几日不知为何,气温有些下降。
温度下降的直接后果就是阿尔敏在阿尼的屋子里滞留的时间越来越长,比这个长句更长,差不多要逼近少女的忍耐底线。
阿尼·利昂纳徳瞪着面前爬在沙发上读小说的男人,深感其无所事事所带来的不愉快。
然而那股懒劲儿简直令人震撼,她毫不怀疑,就算被一脚踹下沙发,他也会在地毯上打个滚以后继续赖着不动弹。
青年将她从地窟带回来后,身体留下某些后遗症,一旦天气稍冷,就会开始偏头痛加没干劲。
有了这个冠冕堂皇的前提,阿尼也没办法真的将他踢下沙发,只好随他的便。
无可奈何地去厨房煮茶,顺便凶巴巴地要他翻个身别压住新愈合的伤口,她自觉如同回到了故乡之时,屋子里常常有一个大男人和两个男孩子七扭八歪地睡在一起。
冷着脸却又并不显得生气,她煮好茶,想了想,把窗台上那瓶药粉拿起来看了看。
——反正是治头疼的,而且可以提味。
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想法略显恶质,她倒了一点进去。
她把茶壶放在懒洋洋的某人身旁,习惯性睨他了一眼,开始走到窗口去浇花。
阿尔敏仗病得势,虽不知她为何能契合自己的习惯,但仍旧开心地享受手艺出色的苦艾茶,顺便继续读那本关于海底探险的幻想小说——那是墙破之后才兴起的一类小说,简称“漏洞百出”。不过他还是看得很开心就是了。
抬起头望向打理花草的阿尼,他觉得自己如同典型的只管买不管收的坏丈夫,不禁摸着鼻子嘀嘀咕咕地笑起来,心情更加愉快。
在断断续续的居家生活中,他察觉到自己有些喜欢上在这栋屋子里面的时光。
只要他开启某种最近发明出的“忘记一切”的开关,就真的能在这里忘记许多事情。
不必再想日益复杂的局势,暗流涌动的舆论;不必想旧皇族的怨恨,新皇室的猜忌,民众的无知与随意,三大兵团秋后算账的混乱情况,调查兵团被步步紧逼的现状与那群毫无紧张感的同事。
不必再想那好听的自由,与自由宣言掩盖下的丑陋现实;不必再想那荣耀的祖国,与祖国转动中无数肮脏的交易。
不必想人们的罪和自己的罪,人们的愚蠢和自己的愚蠢,人们的天真和自己的天真,以及即将为此付出的一切代价。
在这个狭小的空间之中,他只专注于各种日常琐事,还有打理这些琐事的女孩。
金发少女的生活习性与言谈举止都像极了一只猫,有雪白光滑的闪光皮毛和一对美丽的蓝眼睛,优雅且保持整洁,在屋子里安静而灵巧地走来走去,身影于明丽的花朵中若隐若现。
不常说话,但舌头有细细倒刺,被惹毛时会毫不犹豫一爪子拍过来——呃,其实还蛮痛。
他将茶放回桌上,读完小说的最后一页。
在这个坑爹的故事中,要数结局最为坑爹,少年失去了和他一同探险的少女,在海底城堡倒塌的隆隆声响中,他拿起贵重的珍珠向浅海游去,丢下了少女的尸体。
阿尔敏郁卒地丢开书,呻吟一声倒回沙发。
然后,他突然地,毫无征兆地,陷入了天崩地裂的头痛之中。 发布于 2018-08-20 21:22:13
翾鹊:13
这个吻终结于青年的一声痛哼。
百般挣扎而不得的少女,在全身瘫软之前狠狠给了他一脚,对准某个非常糟糕的部位。
男人战栗着弓下身去,她敏捷地跳开,却又止不住头晕目眩,只好站在原地定神。
阿尼·利昂纳德用手背遮住嘴唇,没发现自己满面酡红,只是专心致志地死瞪着惨兮兮的阿尔敏·阿诺德,如果眼神能杀人那对面这货已然被千刀万剐。
“呃……”勉强忽略一下剧痛,阿尔敏组织着语言,“总之……阿尼,就算你离开,对我来说还是会有很大的麻烦啊……至少在我想出对策之前先回去吧,不要一意孤行……”
她点点头,即刻又后悔,却无法违背自己的承诺,只好又狠狠剜了他一眼。
青年虚弱地扶着墙直起身来,想到自己恐怕要断子绝孙,不禁苦笑起来。
然而脑海中一掠而过的冷丽脸孔,又令他眸色一沉。
曾经也见到过吧,在阴暗而冰冷的空气中,她抬起头对他露出这样的神情。
——从来没有改变吗?还真是令人厌恶的倔强表情啊……阿尼。
“沙”的一声细小响动,令他猛地回过神来。
抬头一看,屋子里空空荡荡,窗户打开了,风吹起窗帘。
……喂喂,跑得也太快了吧。他简直扶额。
不过他倒是不再担心,相信她一定会回去屋子里等待消息。
实际上她要是不回去才糟糕呢,阿尔敏摸了摸鼻子笑起来:那个吻该怎么跟这位大小姐解释啊。
……啊啊,该怎么解释呢,阿尔敏·阿诺德?
笑容一层一层从脸上剥褪,眼中的阴翳一层一层加深,他的面孔陷入某种无声的冷漠。
金发的青年伫立在窗边,俊美的面孔无可挑剔,甚至透出一份阴柔的美丽。
他颀长而优美的身影一半笼罩在阳光之中,一半被阴晦的暗影所覆盖,被冻结于长久的沉默之中。
突然有人敲门,清脆的女声响起:“阿诺德分队长?”
男人抬起头,望向门口,沉稳地说:“进来吧。”
在数幢房屋重叠出的阴影之中,阿尼·利昂纳德一边用手背抹嘴,一边有些郁卒地缓慢向来时找到的地方挪动。
调查兵团如今人丁众多,能够翻越进出而又不被发现的空隙,只有后墙处的那颗高大橡树。
猫一般敏捷地攀上茂密的树顶,她正准备跃下,却从树冠丛丛簇簇的缝隙之中瞄见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阿尔敏和……艾伦?艾伦·耶格尔?
她透过阳光与阴影交错斑驳而成的前幕,有些发愣地注视着那个黑发绿眸,身材高大的男人。
既熟悉又陌生……真是莫名其妙的感觉。
两人站在宽阔的石砖铺成的院子里,艾伦·耶格尔时而开朗地笑,时而深攒眉头,与阿尔敏的短短几句谈话就转变了许多神色,看起来十分有趣。
——还真是表情丰富啊。
她默默地在心中为许久不见的故人留下不太厚道的评语,一贯疏离的面孔上却不自觉流露出几丝温和。
艾伦挥挥手与阿尔敏道别,阿尼也准备离开。
突然,一个高挑漂亮的金发女孩向独身一人的阿尔敏跑了过来。
两个人又不知说了几句什么,金发青年露出些微诧异的神色,然后女孩向他指了指自己的脸颊,红红的脸上满是娇俏天真的羞涩。
男人顿了一顿,侧过脸去,在她白皙的面孔上啄了一下。
女孩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看起来实在是非常可爱。
树影斑斑驳驳地落在躲藏其中的女孩的面孔上,隐匿了那张非常美丽的面容。
能看清的,唯有那透明得几近苍白的修长颈项。 发布于 2018-08-20 21:22:08
翾鹊:15
阿尼并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晕倒,后来数日,阿尔敏也不再前来蹭饭。
不过,希琪那天所说的话似乎并无虚假,没有宪兵团的人上门找事,城里的风闻也依旧风平浪静。
她稍微安下心来,心中觉得阿尔敏的确考虑周全,如果贸然离开,反倒会弄巧成拙。
想起那个金发青年,她呼吸一窒,慢慢停住手里的打蛋器,盯着一碗橙黄透亮的蛋液发起呆来。
无数不甚明晰的片段在脑海中起起落落。
一束系缎带的浅蓝碎紫的风信子,一叠浅乳色的卡片;
收拾碗筷时叮叮当当的响声,赔笑时微微下坠的眉梢;
颜色稍深的金发,靴子敲击木地板的声音;
下雨天时裹挟而入的潮湿水汽,晴朗午后小憩时露出一脸孩子气的松垮;
还有一个吻……
和另一个吻。
她不自觉地细细蹙起眉头,眼中露出苦恼。
这并非是她所曾经体会过的任何一种感情,她甚至不能将之命名,只觉得它拥挤而令人窒息。
唯一能明确认定的想法就是——
如果再见到他,必须要揍他一顿。
擅自为青年安上一顿没来由的揍——反正也常常这样做——她感觉心情稍稍微好了一点,于是继续做饭。
宽阔整洁的广大庭院中,阿尔敏·阿诺德坐在皇家装潢的凉亭里,莫名感觉后背发冷,但他仍然保持着和善谦恭的笑容,与对面一位蓄有胡须的魁伟老人侃侃而谈。
阿隆索·费尔迪南是一位年过半百的老人,却仍旧保持着旺盛的精神,他统领着全国最有影响力的古老家族之一,却总是平易近人,与诸多上层人物私交甚笃;与阿尔敏的交谈中,他时不时爆发出一阵开怀的大笑,是一位颇有亲和力的老式贵族。
他望向花园里身着明丽衣裙,俯身与宠物嬉戏的爱妮塔·费尔迪南,面容上充满了对独生幼女的慈爱与宠溺:“阿诺德分队长,感谢你对爱拉的关照,她常对我提起你。”
阿尔敏微笑颔首:“爱妮塔在兵团里和大家相处得很融洽,她很优秀。”
公爵略带玩味地看着他,突然道:“——那么,阿诺德分队长,个人意见上,你认为爱妮塔怎么样?”
青年眯了眯眼,望向远处的少女:“……很漂亮。”顿了顿,又加上一句:“站在阳光下时,金色的头发如同融化其中,显得更加娇小。”
公爵有些惊讶地看看自己高挑玉立的女儿,又看看一脸认真的青年,欣悦地大笑起来:“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她娇小,不过我感觉不错。——啊,是下午茶的时间了,请务必留下,爱拉让我如此请求。”
“不胜荣幸,”阿尔敏礼貌地笑着,突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歪了歪头,如同没有半丝城府的少年般地自言自语,“不过,我倒是在考虑与皮克斯司令叙叙旧……”
公爵笑起来:“那实在是太巧了,皮克斯最近也与我谈起你。”
青年瞳孔一缩,随即若无其事地跟着笑道:“那太好了,若有时间,我可以陪您二位打发闲暇。”
头发花白的老人愉快地点点头,两人于是一同起身向内室走去。
用一个面颊吻换来了与费尔迪南家族结交的机会,是十分划算的买卖。
阿尔敏一边微笑着这样想到,一边却垂下眸去,脑海中一瞬间闪现出身形融化于午后阳光中的娇小少女。
被窗格分隔开来的阳光温暖如金,她沐浴其中,缓慢地熬着一锅蘑菇奶油浓汤,动作中流露出某种独特的悠闲。
【第二部】
16
金发少女冷淡而迅速地讲述了晕倒事件后,阿尔敏带来一瓶药粉。
阿尼姑且收下他的讨好,抱着不管有用没用,想起来就用用的原则试了试,貌似管用,也就没有把它跟厨余一起丢掉。
阿尔敏开始将自己的文件带进餐厅,对此阿尼没有太多意见。
她发现工作时的阿尔敏与平日不同,更加严肃,脸上没有太多笑容,总是嘴角绷紧。
他第一次在屋子里过夜时,主要活动就是读了五百页文件,喝掉三壶苦艾茶。
煮茶的人是阿尼,常年的军人生活让她习惯于迅速地切换“醒来”和“入睡”两种模式,小憩后再做些家事,对她来说反倒更符合一贯的作息规律。
与阿尔敏相处时间越长,阿尼便越觉得他是个双面性异常显著的人。
他的秉性到底是温柔善良、稳重可亲,亦或是猜忌冷淡、心机深沉,这世界上大概没有一个人能看得清楚。
而金发少女决定姑且把这两个人都当做阿尔敏,简单明了地解决了这个问题。
下午茶后,阿尼照常在收拾东西,阿尔敏则乖乖躲到客厅里,避免碍手碍脚。
“今天是雨节,”阿尔敏一边翻阅报纸,一边笑道,“晚上做点好吃的吧?我一定来。”
少女没有停下手上的工作,嗯了一声,算作回答。
阿尔敏读过报纸后,便提起沉重的皮质公文箱离开了,阿尼到客厅收拾略显凌乱的桌面。
地上滚落一个小纸团,纸质略显不同,她有些疑惑地打开,看到上面只有一行漂亮的小字:
“Make him kill me.”
阿尼抿了抿唇,又将它团起来丢进纸篓里。
金发青年走进办公室时,爱妮塔·费尔迪南开心地扑过来抱住他的胳膊。
阿尔敏温和地拍拍她的脑袋:“早上好,爱妮塔。”
爱妮塔做梦也不敢想自己会与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如此亲近,对十七岁的少女来说,再没有什么比这更加开心了。
“阿诺德分队长,”她仰起略带红晕的俏丽面容,笑道,“今天是雨节,爸爸希望你能来家里做客。”
青年动作一顿,抱歉地笑道:“爱妮塔,对不起,今天我大概没有空。”
少女失望地嘟起嘴:“可是爸爸说,他帮你约了皮克斯司令……”
他目光一动:“在哪里?”
她眨眨眼,想了一下:“皮克斯司令家里,晚上7点。”
“……”阿尔敏沉默片刻,露出充分愉快的笑容,“好的。”
片刻沉默中,没有人读出他眼中的神情。 发布于 2018-08-20 21:22:08
翾鹊:17
阿尼正在洗葡萄,这种晶莹剔透的紫色水果正是雨节的象征。
有个报童敲了敲门,递给她一张卡片。
卡片来自阿尔敏,上面写着:“抱歉,琐事缠身,希望下次能与你共进晚餐。”
她看了看,并没有感觉到过多恼怒,作为调查兵团的第一保姆,他“琐事缠身”才是理所应当。
阿尼把葡萄端出来放在桌上,捻起一颗放进嘴里,尝到酸甜微凉的果汁。
那味道让她想起许多,当水果不想如今这般普遍,还是贵重的美食之时,父亲也曾像这样,将家里的唯一一颗葡萄放进她的嘴里,露出慈爱的笑容。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她独自一人坐在小小的客厅里,托着腮望向一盘美丽的珍珠般的果实,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
“呐,爸爸,节日快乐。”
阿尔敏·阿诺德换下了军服,穿着一身挺拔的黑西装,走入费尔迪南家古老而辉煌的美丽别墅。
公爵亲自走过来迎接他,爽快的笑声从红棕色的蜷曲胡须中爆发出来:“阿诺德分队长,万分欢迎。”
阿尔敏快步走上前去,亦笑:“荣幸之至,希望不会打扰。”
爱妮塔在女仆与女宾的簇拥中走过来,一身鹅黄色的靓丽衣裙,羞涩地笑道:“欢迎你来,我等了好久啦……阿尔敏。”
愉快的小饼干和咖啡时间过后,阿尔敏和公爵一同走进里间,爱妮塔则依依不舍地被女伴们拉出去玩骰子游戏了。
“阿尔敏,”精神旺健的老人亲昵地拍着他的肩膀,“你是个非常出色的年轻人,希望今后费尔迪南家能有更多机会和你合作。”
阿尔敏谦恭地颔首:“那将是我的荣幸——如今的局势如此动荡,然而费尔迪南家族仍然欣欣向荣,对于您,我非常钦佩。”
公爵愉快地微笑起来:“——你的确很有一手,孩子。告诉我,你对于每个人,都能给予恰到好处的奉承么?”
忽略某个永远难以讨好的金发少女,青年端起茶杯,啜饮一口,笑道:“我只是希望吸收任何有用的力量,为了我的军队和我的国家。”
老人显然对于他聪明而不乏诚实的回答十分满意:“那么我呢?你认为我对你有用吗?”
阿尔敏放下茶杯,想了想,忽然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公爵大人,我绝非否认您出众的才华与家族的实力……不过我讨好您,的确另有原因。”
公爵忍不住开怀大笑,用力拍他的肩膀:“哈哈哈哈……好了好了,不为难你了!和你谈话真是一件乐事,阿尔敏!”
精巧而时髦的小时钟显示时间已经差不多了,公爵于是起身,邀请阿尔敏去随意转转,然后一同去拜访皮克斯。
阿尔敏有些伤脑筋地向公爵请求原谅,他需要换回军服,以显尊重,必须提早离开一阵。
离开前,公爵又好奇起来:
“孩子,对于那些无法吸收的力量,你准备怎么办?”
青年笑起来,英俊的面孔上显露出年轻人特有的乐观与朝气:
“总会有办法的,公爵大人。”
18
阿尔敏·阿诺德敲了敲门,抬起头看看城市中心的巨大时钟塔,六时半。
这是一座平淡无奇的灰色石砌房屋,镶着一扇浅棕色的橡木门,玻璃窗后是藏蓝色的布窗帘。
任谁也不会想到,这栋朴素干净的小房子里竟住着驻屯兵团的总司令。
皮克斯来开门,一股酒气扑面而来。他像往常一样醉醺醺,如同一个和气迷糊的邻家大叔。
阿尔敏微笑道:“皮克斯司令,我准时来了。”
皮克斯笑眯眯地向四周看看,晃着手里的酒瓶:“啊哈,欢迎。不过公爵怎么还没到?”
青年提着文件箱走进屋子,带上门,露出个礼貌的笑容:“他大概会晚几分钟到。”
“爱妮塔……你看,是红黑格子还是红蓝格子好?”
公爵送走阿尔敏后,开始在镶金边框的穿衣镜前研究起自己的打扮。
他跟皮克斯是多年好友,却不知为何,总是热衷于穿得整齐漂亮跑去见他,一点也不担心新衣服被熏得一身酒气。
爱妮塔总是因此笑话自己的父亲,偶尔还在他身上做点小恶作剧。
小心翼翼地检查自己,确认没有被搔乱脑后的头发,也没有被人在衣服后襟上剪一剪刀,公爵满意地乘上自己的马车。
四面灰色墙壁围成的客厅从未显得如此狭小,浅棕色的墙纸上迸溅开大片酒的深棕色痕迹,碎掉的酒瓶化作满地危险的玻璃碴子,散落在一地混乱的文件簿页中。
无数文件堆砌在桌面上,然后滑落下去,凌乱地摊在地面上。
皮克斯气定神闲地握着手中的枪,指向对面青年的头颅:“调查兵团的分队长,你不幸做了件傻事——我们一起做过一些好事,你却用自己的机密文件来威胁我?”
阿尔敏将双手举在耳际,露出歉意的真诚笑容:“司令,事到如今,不论是哪方,都不会再安于三分天下的局面,希望你能谅解,我只不过是在蛋糕分完之前追逐我应得的那份罢了。”
皮克斯笑了:“你的胃口太大,已经打破了平衡。”
金发的青年摇了摇头,“司令,你所说的‘平衡’,不过是留给调查兵团些许残渣。——然而时代不同了,我们做得最多,因此我们来决定‘平衡’。”
“哦?你想要多少?”
青年笑得认真又真诚:“全部。我要全部。”
皮克斯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简直快要岔气,然而拿枪的手却纹丝不动。
然后他直起腰来:“你很热情,才华横溢,只是想要的太多。”
门外响起了车轮碾过石板路的辘辘声响。
皮克斯耸了耸肩,“——阿隆索来了。你这次所做的一切将会成为你事业中的污点……我为你遗憾,年轻人。” 发布于 2018-08-20 21:22:08
翾鹊:19
阿尔敏突然又露出某种迷人的微笑,和他进门时的表情一模一样:
“司令,我也深感遗憾——你总是以为每个人都是醉的,只有你保持清醒。”
公爵正准备敲门,却发现门锁自己打开了,其中掉下一块小小的橡胶。
他莫名其妙地走进去,被这一大团混乱给弄晕了,还目击了驻屯兵团司令用枪指着调查兵团分队长的局面。
两人一看到公爵走进来,便立刻偃旗息鼓,阿尔敏甚至微笑着说两人只是在开玩笑,向大松一口气的公爵走过去,开始化解这尴尬的局面。
路过皮克斯时,他顿了一顿,压低声音:“司令,你或许该检查一下我们兵团的文件,不是吗?”
皮克斯神情一冷,向地面上望去。
纸张密密麻麻地堆叠在一起,那些小小的签章全部是荆棘玫瑰的形状。
微笑着握住对方的手,阿尔敏附在他耳畔,轻笑一声:“我绝不会犯这样的错误,因为我爱好阅读。”
——你却连自己文件的颜色和质地都不熟悉呢,总司令先生。
公爵开心地看到两人亲切的密语,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阿尔敏温文尔雅的英俊面孔,而那上面洋溢着的和气与谦恭,让老人确信这场混乱不过是两个人玩得过了火。
阿尔敏转身向他走过来,带着某种奇特的迷人笑容。
皮克斯突然举起枪,瞄准青年的后心。
在公爵发出那声震惊的呼喊之前,一声巨响“砰”地在狭小的客厅中爆炸开来。
阿尔敏惊愕地回过头去,只见皮克斯司令的枪朝后走火,碎片迸进了他的脸颊与脖子,血肉模糊,在火药的硝烟雾气中显得异常可怖。
他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公爵痛呼一声,立刻冲上前去查看他的伤情,又回头向门外的仆从高喊:
“你们这群蠢蛋!快叫医生去!!”
阿尔敏呆呆地走出屋子,满脸错愕与惊慌,似乎还无法消化这些剧变。
然而,慢慢地,他的脸上露出愉悦的笑意。
那是属于胜利者的嗜血的笑容,是纯动物的神情出现在一个人的面孔之上,仿佛将一切都把玩于股掌之间的残忍。
不过是在最细微的地方动些手脚罢了,比如资料的签章,比如手枪的后膛。然而正是这些细微之处,才决定了谁是胜者,谁又是输家。
他的耳边响起敌人临死前的低喃,那是只有一个人听到的最终遗言:
“留你在这世上,可不是个好主意。”
他仰望晴朗的夜空,星光如同雨珠般轻盈地闪烁。
真是个非常漂亮的雨节啊,对不对,皮克斯司令?
我还是要在这魅力无穷的尘世中逗留一阵,所以只好将你的兵团提前送去三女神那里。
愿你永恒,阿门。
阿尼·利昂纳徳百无聊赖地嚼着葡萄,突然感觉心中一动,仿佛是某些事情即将发生的预感。
她昂头望向星空,窗棂将天穹分割成几块,深紫的颜色映入她若有所思的浅蓝眼瞳。
21
驻屯兵团的元老在最近几日中,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相继死亡。这件事形成了极其巨大的风波,甚至连懒问世事的阿尼·利昂纳徳都被各种各样的传闻洗脑了一遍,尤其是皮克斯司令充满戏剧性的死亡方式,更是被传得沸沸扬扬,事件的起末和过程都巨细无遗,简直令人身临其境。
阿尔敏走进房间时,阿尼背对着他,坐在桌旁:“你杀了皮克斯?”
青年一怔,笑容有片刻的凝固。少女的纤细背影不知为何令他感到不安。
“……你不知道吗?他的枪走火了。”
“……你不知道吗,你给了报童十个钱,让他分别给我和皮克斯司令送信。”
“哈,别傻了,这又能说明什么——”阿尔敏不自觉拔高了语调。
“报童说你与皮克斯司令约在六点半,然而费尔迪南公爵却说你们约在七点整;”
“你昨天处理工作留下的一角纸片与平日的那些,在颜色质地上完全不同,甚至写着‘Make him kill me’这样的话……”
她猛地站起身来,回过头来望着他,双眼中满是怒意:“你还需要我推理更多吗,阿尔敏?”
阿尔敏站在原地,笑容慢慢消失,变得毫无表情。
她慢慢抿住嘴唇,光泽浅淡的蓝瞳露出一丝悲戚:
“……巨人已经消失了,人类之间不需要更多屠戮。”
他的情绪突然爆发,一向温和的声音显得异常暴躁:
“别再冠冕堂皇了……人类生来就为了互相屠戮!‘故乡’人被墙内之人迫害追杀,你被迫成为间谍潜入军队,所谓的人类,究竟是多丑恶的生物,难道你还不够清楚吗?!”
金发少女僵立原地。
心脏深处的那些惨痛的记忆,仿佛已经永久地于时光的尘埃之中缄默无声,此刻却过分凶猛地翻滚而出,撞击出闷重的疼痛。
若是换做平时,阿尔敏早就止住语声去安抚她的情绪,今天却一反常态地只是沉陷在怒气之中:
“还有那些明知巨人就是人类,却派遣我们不断屠杀它们的上层……我已经受够了!”
阿尼察觉到他的神情有异,“……阿尔敏?”
青年深吸一口气,按住额角,愤怒消褪,英俊的面孔上显露出深重的倦怠:
“……兵团内部出现妥协派了,不远的将来,新皇室也只会倚重尤米尔的属国。再这样下去,调查兵团迟早会被其他两个兵团消化掉。他们甚至提议要献出艾伦,去讨好那些旧势力。”
阿尼讶异地张大双眼。
——人们竟然想要处决艾伦?
在这世界上,明明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像她记忆中那个黑发翠眸的少年那样热爱人类,以至于到了过分的地步。
“那…你想怎么做?”她走上前去,注视着他湛蓝的双眼,“你会杀了艾伦吗?”
阿尔敏拧紧眉头,无奈地说:“该死的,当然不会!”
阿尼抿了抿浅色的嘴唇,声音极轻:
“……那么,阿尔敏,你杀人,是为了艾伦吗?”
青年一怔。
无数词藻语句近乎下意识般地在脑海中穿梭交织,精巧动人的,冠冕堂皇的,能够骗得他人也骗得自己。
那是他早已经实践过无数次的美妙谎言,然而,不知为何偏偏无法在她面前说出来。
简直……讽刺至极。
最终,他望向她,露出极细小的笑容,不知为何,那竟是非常小心翼翼的薄如蝉翅的笑意,仿佛即将破碎支离,露出中央脆弱的内核:
“……说什么傻话。”
“自己的性命,自己的朋友,自己的理想……所以,当然只是为了我自己啊。”
“我啊,可不是艾伦那种为了别人拼命的笨蛋啊。”
金发的少女眯起眼,仿佛被刺痛。
多么黑暗,在这个男人明亮的背后。
令人痛恨的令人厌弃的令人鄙夷的却又令人熟悉的……这“罪”的颜色。
在长久的只能互闻鼻息的沉默中,她慢慢抬起手来,将白皙而纤小的手掌放在他的发顶,笨拙地抚摸了一下。
对于冷淡而疏离的少女来说,这个由米娜教给她的动作,是她唯一懂得的安慰别人的方法。
阿尔敏·阿诺德慢慢合上双眼,像个少年一般,感觉鼻子有些酸涩。
——这帮助他忽略了关于“那个问题”的短暂迟疑。 发布于 2018-08-20 21:22:08
翾鹊:11
阿尼·利昂纳德打小就负责家里的厨事,不知不觉就擅长起来。在训练兵团里,她的手艺是出了名的好。
她并非因为喜好美食才练就好厨艺,只不过别人都推给她做,她也就无所谓地站在那里搅汤锅,谁知端上桌味道却奇好,叫她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
口腹之欲着实是她难以理解的一种渴求,这直接导致她难以理解频繁来屋子里面蹭饭的某个人的心态。
身为调查兵团的分队长,阿尔敏·阿诺德理应属于红得发紫忙得要死的猝亡病高发人群,自从“酒后闹事”和“寻找失物”事件以后,他却开始三天两头往人家独居女孩的屋子里跑,每每踩着饭点推门而入,积极主动摆碗放筷,最后笑盈盈地坐在餐桌边大快朵颐。
还好他保持住自己良好的风度,常常发起恰到好处的闲聊,不然早就被金发少女一脚打出门去医院吃自助。
每当一餐完毕,阿尼在厨房洗碗碟的时候,便听到青年起身离开。
他的脚步声总是不疾不徐,走之前还不忘叮嘱她一些治安或天气的无谓话题。
阿尼把手泡在水里,也不回应,心想这家伙还真是不紧不慢,却又透过窗子看到他出门后匆忙地上马执辔绝尘而去,心中不禁一动。
她知道,对于这个男人来说,时间比黄金或盐都要贵重得多。
而他一直抽出时间来吃饭,也并非只是馋虫作祟。
——但正是这里让她感觉苦恼。
当他还是少年,甚至孩子的时候,便练就了那身近乎残忍的狠厉。
亲身体验过后,她便很难再接受他这份过于突然的好意。
她回头望一眼桌上那瓶粉山茶,是美丽而昂贵的新品种,又低下头去瞧着自己浸在水里的白皙双手,抿起浅色的薄薄嘴唇,精致漂亮的面孔上,那份迷惑又多了一点。
——对于阿尔敏来说,自己的“价值”究竟在哪里?
收拾好厨房,她一边解开围裙,一边望向窗外,却被某个身影吸引了目光。
虽然身材高挑了不少,留成了灰色的长卷发,但是那张漂亮面孔上的不恭与桀骜,还有那总是弯弯的带讽刺的双眸……
金发少女动作顿住,突然意识到自己有可能暴露身份,或许也会给庇护自己的阿尔敏带来危险,立刻矫健地向暗处闪去。
但就在她躲入死角的前一刻,那名为希琪·霍库斯的少女——或者,女人,转过头来,看到了阿尼·利昂纳德的脸,一贯的笑嘻嘻的神情顿时僵住。
阿尼躲在墙面背后,沉息屏气,压住一掠而过的惊惶,决定了对策:如果那家伙走过来,就先擒住她,然后再从长计议。
挂钟摆动的单调咔咔声回荡在死寂的屋子里,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五分钟,十分钟。
没有人过来。
确定了安全,她从藏身的角落里走出,谨慎而迅速地回到卧房。
——那个女人,仍旧穿着宪兵团的制服呢。
这样想着,金发少女的面色冷了下去。 发布于 2018-08-20 21:22:03
翾鹊:12
爱妮塔·费尔迪南推门而入时,见到一个美貌惊人的东洋少女骑坐在阿诺德分队长身上。
金发青年颇为狼狈地平平躺在地上,上身被迫离地,只因黑发过腰的少女正扯着他的衬衣领子。
她坐在他腰间,一脸冷淡却依旧不减美丽,鼻梁高挺,皮肤白皙,长长黑发直垂到腰间,配上一对浅淡生辉的蓝色瞳眸,简直如同精致的洋娃娃一般。
两个人正紧张万分地对峙,被门响声惊得一抖,一齐刷地回过头,两对颜色略微有异的蓝眼睛死死盯住全身僵硬石化的新兵。
爱妮塔努力地试图操纵失控的面部肌肉,六神无主地转动着浅碧色的眼瞳,紧张得连腿都哆嗦起来,在心里暗暗叫苦:
不敲门简直是万恶之源,爱妮塔不作死就不会死你懂不懂啦!
——不过……老天,这女孩真是漂亮……
最终还是阿尔敏·阿诺德握住黑发少女的腰一把放在身旁的椅子上,然后一跃而起恢复温文尔雅的微笑,向自己的新下属打个招呼,机智无比地开始收拾局面。
嗯,不愧是最擅长解决烂摊子的调查兵团分队长。
新兵忍不住好奇地望了望那黑发蓝瞳的陌生少女:“分队长,那是……”
阿尔敏不动声色地侧身一步挡住她的视线,亮出招牌笑容:“爱妮塔,她是我们的一个秘密线人,能请你不要对其他人说吗?”
直到被连哄带骗送出门外,爱妮塔依旧充满幸福地沉浸在阿尔敏帅气可靠又带些可爱劲儿的笑容里,晕晕乎乎地走远了。
清冷的声线响起:“——那是你的兵?”
松了一口气,阿尔敏连忙转身对付身后这位大小姐:“啊,没错,她是这届新来的,现在是传令使。”
嗯了一声算作回答,阿尼·利昂纳德很不自在地按了按头皮——假发沉得她脑袋生疼。
片刻生硬的沉默后,她续了一句:“你准备什么时候安排我离开?”
阿尔敏眸子一动,随即微微叹气:“我不会送你走的,其他地方更加危险。”
阿尼抿抿唇,突然起身,黑色长发泛出漂亮的波光:“那我自己走。”
青年抬起手想要劝阻,却见她迅速向窗户——她来时的入口处——走去,一点没有转圜的余地。
他急了,大步冲过去攥住她的手腕向回扯:“你不能走!既然已经被宪兵团发现,外面有多少埋伏暗杀?被抓住了绝不会被处决,你只会过得生不如死!留下来,我会保护你!”
她只觉腕骨隐隐作痛,本能地厌恶“保护”这样的说辞,回过头来冷冷瞪他:“——阿尔敏,你应该见识过的。我懂得杀人。”
怒气不知为何一下子涨起,他一把将她拽进怀里,恶狠狠地瞪回她去:“——杀人……?!你再说一遍试试看!”
少女昂起头望他眉心深深的褶皱,冷冷哼笑一声,心脏某处泛起的苦涩延伸至喉咙。
不过是个千夫所指的丑陋罪人罢了,还奢望什么呢,阿尼·利昂纳德——
倔强地张开薄薄的嘴唇:“杀——唔……!”
她震惊地张大双眼,浅淡蓝瞳中倒映出放大到有些变形的青年的英俊面孔。
她猛力挣扎着想要逃离,男人却更加用力地按住她的后脑,动作不复平时温柔,甚至有些粗鲁。
抗衡之间,漆黑的假发无声滑落,散开少女的一头柔软的及肩金发。
陷入窒息的瞬间,少女的眼前闪烁过无数模糊思绪,片刻之后又归于沉寂,只剩下某种酸而甜却又充满痛楚的感受。
他终于撬开她的牙关,她尝到他嘴唇上的苦艾茶的味道。
沁凉的苦慢慢渗进她的口腔与鼻息之间,令她感到些微的眩晕。
窗口投射进薄而冰凉的阳光。
在她意识过来之前,这个名为“吻”的动作,已经持续了很长时间。 发布于 2018-08-20 21:22:03
翾鹊:07
阿尼·利昂纳德不太擅长对付阿尔敏·阿诺德。
他赠以他的花束,他的卡片,他的每日必至的到访,他的风度合宜的笑容……而她则每每报之以淡淡的颔首或者一个没什么力道的过肩摔。
她并非将他的善意弃如蔽履,她不是那种得意忘形的人,她只是……不擅长应对这种没头没脑的示好。她甚至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所以干脆就把下意识露出的冷脸坚持到底。
更何况……她也不明白。
——她不明白,这个自少年时就坦露出惊人的头脑与决断,永远保持冷静的男人,为何会莫名其妙地对已然毫无用处的她关怀备至。
抬头望向天空,她不禁觉得有些苦恼。说实话她对他没有什么深究的兴趣,但是云絮浮动后的蔚蓝苍穹,仍旧让她不自觉地注目。
那温和却又不能预测的蓝,正如……那个男人的眼睛一般。
与此同时,恰巧也在仰望天空的金发的青年,被身后的兵士唤住:“阿诺德分队长!”
阿尔敏回过神,勒住马缰,回头望见一个金色头发的陌生女孩有些气喘地跑了过来,身上穿着挺刮漂亮的调查兵团的新军服。
还好有这身制度警醒,不然他或许会将这个新下属当成刚刚浮现在脑袋里的另一个相同发色的少女。
她有点紧张地立定,用力行了个军礼,大声报告道:
“分队长,驻囤兵团送来了今天下午酒宴的请柬——是皮克斯司令亲手写的。”
沉吟片刻,他接过纸封,莫名地感觉到这层牛皮纸下藏着的邀请有些烫手,又有些森冷。
驻囤兵团和调查兵团之间的暗通款曲,是自艾尔文在任的时期就开始了的。
两方固然可以称得上是“一拍即合”,但也只有像艾伦那样的天真傻瓜才会把这四个字念做“志同道合”。
他们当初一起互开空头支票的时候还算和睦,不过如今已经到了既是兑现又是清算的多事之秋……他可不会活泼可爱地相信皮克斯只是想灌自己两杯。
事实上正处于各方围剿中的调查兵团,对玫瑰军来说,应当是最好拆吃入腹的美食吧?
——那只老狐狸……不知道又在拨什么算盘。
他按下心头的数种思绪和眼中的一丝阴晦,转瞬又变回秀气又文雅的人畜无害脸,然后对着传令兵温文一笑:
“谢谢你,辛苦了。那么有劳你转告耶格尔团长,今天的例会我不参加了。”
语毕,他轻一拍马,调转辔头,俊秀的黑色坐骑打了个响鼻,不疾不徐地向席那之壁的入口走去。 发布于 2018-08-20 21:21:58
翾鹊:08
阿尔敏·阿诺德醉了,醉得厉害,连上马也得别人扶着。
皮克斯抱着手臂,也在一边眯着迷蒙的醉眼,拎着手中剔透酒液晃晃荡荡的酒瓶,笑声含混着语声:“小年轻的分队长,艾尔文钦点的接班人,后生可畏,哈哈哈哈……”
金发的青年就晕晕乎乎地跟着笑起来,脸上红得像在煮虾子,分不清是因为惯有的赧然,还是因为少见的晕酒。
他费力地跨上马,马蹄踢踏两下,身下的骏马便通人性般朝着出城的方向缓慢又稳妥地走了起来,而执辔之人还不忘回过头去,大着舌头冲光头的和蔼老头儿喊着:
“一切……还是要、要您多担待,驻囤兵团实力雄厚,您也还老当…益壮呐——”
两人愉快的爽朗笑声,和宴厅里隐约传出的悠扬的管弦合奏乐混杂一起,氤氲起一派热气腾腾的亲密氛围,遮掩住他们各自眼睛深处的一抹阴郁冻结的寒气。
蹄声嘚嘚,渐渐将马背上的人带离那片灯红酒绿衣香鬓影。
此时已经夜深,四周安静,宽阔的大道上没有行人。
月光洒落在两侧的青石砖阶和黑铁栅围上,显出一丝冷寂。
他有时会想,自己为何会这样迫切地需要权力,但最终没有答案。
放弃了权力的埃尔文团长也没有不幸,不在乎权力的艾伦更是逍遥自在。然而他却无法不去争夺权力,因为没有人能比他看得更清楚,丧失权力的调查兵团,将会面临怎样悲惨的结局。
所以他才忍耐屈辱,才玩弄心计,宁肯委曲求全,宁肯下跪道歉,甚至恭恭敬敬地将背弃伙伴的希斯托利亚·雷斯称作王上,将口蜜腹剑的其他将领称作前辈。
夜风拂过年轻男人的剧烈发热的脸,任由坐骑将自己带去随便哪里,他波光粼粼的俊秀双眼似是清醒又似是迷醉,与生硬的青色月轮相互映衬。
脸颊和眉眼还带着些许柔和的少年轮廓的男人,孤身一人在黑夜中缓慢地前行,唯有蹄声作陪。像是某种结局的隐晦象征。
但此刻的他没功夫思考这些东西。
不知走了多久,他有些茫然的视线中缓缓浮现出一幢亮着灯光的屋子。
在长长的仿佛没有尽头的漆黑街道上,唯有这一星光芒,暖黄色,如同故意要在那里刺痛他的双眼。
如同又一个隐晦的象征。
已经是就寝的时间了,奶金色头发的少女燃着灯,坐在镜前,将脑后的清爽发髻解开,慢慢地梳着。
镜面上映照出一张冷丽的宁静面孔,微抿的浅色嘴唇带着某种倔强的矜持。
突然,自门口传来凌乱的撬锁声,她瞳子一缩,立刻放下发梳,攥紧拳头,沉息屏气地向玄关处走去。
到了门口,让人烦躁的磕磕碰碰的金属碰撞声还不消停。
她蹙起眉,刷地拧开房门,正准备往那不识好歹的夜贼的脸上好好招呼一拳,却怔住了。
一身酒气、满脸通红的阿尔敏·阿诺德手里拿着房门的钥匙,愣愣地呆看她,好一阵后突然嘿嘿地乐起来。
自认为再也无所畏惧的少女,生生被眼前这幅诡异的景象整得毛骨悚然。
这家伙……喝得这么凶,钥匙都对不准锁孔,还半夜来闯空门?
对面的青年持续傻乐,自由自在地跟她大眼瞪小眼,他身后的高头骏马则站在原地悠然地打着响鼻。
就在她忍无可忍地开始思索将调查兵团的中流砥柱踢成残废对当前政治局势的影响时,阿尔敏·阿诺德突然用手指挠了挠脸颊,英俊的面容带着困惑,含糊不清地说:
“你好……请问我到家了吗?”
对着这种智商下线的白痴话,她下意识就想回敬“并不蠢货快滚回你家去”,但不知为何偏偏开不了口,竟然难得地呐呐起来。
青年看到她的表情,有些失望,孩子气地嘟起嘴喃喃着:“找了很久,大概是再也找不到了吧……”
然后他弯起眼讨巧地笑一笑,露出白白的牙齿:
“能把你的家借给我住一下吗?就一下。”
房间内的灯光跋涉至玄关处时,已经显得微弱,若有若无地映照在少女的白色睡裙上。
她用浓密睫毛下的颜色浅淡的眼瞳,默默注视着对面英俊的年轻男人。
他失去了一切优秀武装的面孔上显露出某种依稀熟悉的东西,或许是对这个世界残留的几分天真和温柔。
看着他智商拙计的笑容,她也忍不住微微扯起嘴角。
那笑容如同来自于她心底轻轻颤动的雾气,在这个夜中意外地凝结,是一滴转瞬即逝的清凉露水,带着某种摄人心魄的明亮与幽澈。
——我哪有什么家。
我也,没有家了。
最终她伸出手去搀扶他:
“……白痴,本来就是你的房子,进来吧。” 发布于 2018-08-20 21:21:58
翾鹊:09
他醒过来时,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少女秀气的背影。
阿尼·利昂纳德在床边,背对着他在洗毛巾。高高绾起的金色的发,耳廓在柔和的灯光下泛着绒绒的光,细长的白皙颈项,颈子微左处落着一点小小的黑痣。
细碎的水滴落下的声响,和她睡裙布料勾勒出的单薄的蝴蝶骨。
本来应当是非常恬静的令人心安的画面,却在青年的蓝眸中掀起意味难明的幽深波澜。
没有人看得出现在在他的心脏深处,旋起的是怎样的风暴。
先是惊愕、思索、了然和苦恼,随即,怀念和伤痛掺杂出的柔情与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冰冷的感情混杂在一起,令他一贯温和到有些淡漠的双眼泛着幽光,如同灼灼燃烧。
阿尼听到身后的响动,回过头来看了一眼晕了俩小时还一脸天真无辜的男人,眯起愠怒的双眸:“醒了?”
语声冷淡,面色更是不善,两只手却还是将微凉的沁水毛巾轻轻搭在他头上。
阿尔敏乖乖感受着额头上的舒服凉意,却仍是被她瞪得不自觉向棉被里缩了一缩,露出讨饶的笑,小心翼翼地说:“……我是不是喝醉酒以后跑来打扰你了?对不起。”
少女冷着脸“嗯”了一声算是回答,将膝上的水盆放到床头柜上,然后接着回过头瞪他:“下不为例,再来,我就让你残在门口。”
他哈哈苦笑赶忙称是,又用力点头,以示决心。
房间随即归复沉静,素来寡言的女孩又微微抿起了浅色的嘴唇,精致的面容与这片刻宁静融合,相得益彰。
“真是漂亮呢……”感觉到她的视线移到自己这边,阿尔敏注视着不远处桌上的雪白铃兰,为花朵的温婉姿态与柔嫩清新而赞叹,“那是我一周前送来的吧?你照顾得真好。”
她顿了一顿,才回答:“……是很漂亮。不过不要总是送来,麻烦死了。”
“好吧,”阿明认真地张大眼睛一脸苦恼地看着她,“那我该怎么做,才能讨你开心呢?”
“……”挑了挑眉,她觉得自己神经隐隐作痛,“不需要。”
从那微妙的“……”里充分地体会到少女的别扭与害羞,他忍不住又弯起嘴角。
阿诺德分队长对自己笑得有多欠扁并无自觉,然而阿尼却觉得浑身不自在,拳头更是发痒。
睨了那张俊美而欠揍的脸,她抿了抿嘴唇决定不要浪费力气,便也转过视线去凝视着恬然开放的花朵,顺口问道:“你什么时候学会喝酒的?”
他笑一笑,语气平淡地答道:“接手了现在这个烂摊子,哪一样都得会一点。”
她蹙了蹙眉,“……还真是无趣啊,所谓的政治游戏。”
他笑了:“啊,没错……不过,像我这么弱的家伙,也只适合玩这样的游戏啊。”
莫名地对他的语气感到不爽,她突然站起身来。
被她这一起身吓了一跳,阿尔敏不懂,自己圆滑老到的待人接物,怎么总就不招这个女孩喜欢……
她闷闷地道:
“我去看看你的马,晚安。”
独自躺在床上的青年笑眯眯地目送她出门。
门被轻轻带上,他的笑容隐去了。
窗外的黑夜浓重而冰冷,半轮残月泛着寂寞的青,水瓶中的清香花朵没有声响地默默伫立。
10
第二天正午时分,有来客敲门。
阿尼从厨房走过去打开门锁,抬起头,金色发丝在颊边一动,然后翻一个白眼熟练地抛到对面人的脸上。
阿尔敏·阿诺德熟练地接过白眼攻击,人畜无害地笑哈哈:“昨晚在你家打扰,东西忘在这里啦,抱歉抱歉。”
少女神情一顿,身子侧了侧,算是让他进来,一边回身向里走,一边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忘了什么?我去拿。”
“不用不用,我自己去就好!”本来跟在她屁股后头的阿尔敏,连忙小孩子似的大步绕到她前面,回头冲她笑笑,贼也似地溜到客房去了。
她站在原地呆了一会儿,仿佛在思索什么,最终还是眯了眯蓝色的眸子,向厨房走去了。
她带着厚厚的鹅黄色棉手套,将一锅热气腾腾的香味浓郁的奶油蘑菇浓汤端出厨房时,不出意外地看到大名鼎鼎的调查兵团分队长霸占了餐桌的一边,正托着腮苦盯对面外表诱人的苹果派,一脸天人交战的神情。
“啊,阿尼,东西我找到了,”他抬起头来继续露出好看的笑,“然后看到你在做饭,不知不觉就坐下了……”
嗯哼。——阿尼睨了他一眼,在心里发出了这个音节词。
然后她丢给他一套碗碟:“自己盛。”
他机灵地点着头,顺带将她的碗也盛满,端端正正放在椅子前,像是乖巧的小学生。
两个人面对面,没有什么谈话地安静吃饭。
阿尔敏偶尔抬起眼睛偷瞄她,对面的少女抿着嘴唇小口咀嚼,垂着蜷曲浓密的长睫,连吃饭喝汤这类家常琐碎,也显露出一种与世无争的疏离。
“喂。”
正在偷看的青年被她这个冷不丁的单音节吓了一跳,啪地坐正,就差行个心脏礼:“有、有……!”
阿尼挑了挑眉:“你昨晚其实没有掉东西吧?”——因为我已经整理过客房了。
阿尔敏一脸诡计被拆穿的尴尬,赧然道:“呃……是的。”心中忐忑,不知道依着她奇异的脾性,接下来要怎样发难。
“哦。”谁知她竟只是点了点头,接着吃饭去了。
“呃?”这回轮到他单音节了。
她细细蹙起眉头,用总是漂浮着隐约雾气的蓝色眼瞳瞟了他一眼:“……不吃走人。”
他一惊,赶紧低下头埋在碗里喝汤,两个眼睛直勾勾盯着里面的新鲜蘑菇。
然后他很突然地想起,以前在军队里时,金发蓝瞳的少女便是出了名的不爱吃菌类。
喜欢吃蘑菇的,貌似是那个叫阿尔敏·阿诺德的训练兵。 发布于 2018-08-20 21:21:58
翾鹊:05
——啊,那该死的,可恶的石头,终于裂开了。
不论是多么坚硬的矿物,也抵不过这样的严寒。
阿尔敏微笑起来,无法自控地迈开步子,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砭骨的冷气扎得他脸部的皮肤剧烈刺痛,然而他的心中却满怀胜者的喜悦。
这是完成他野望的重要一步,也是能够从各方围剿中保全调查兵团的最大筹码。
他一定要去看看阿尼·利昂纳德,那是只属于他的战利品。
——他要第一个看到她,并且,不允许任何其他人触碰。
他自一地的破碎光芒中将她挽在怀里,拿出装着艾伦血液的玻璃瓶,将里面的猩红液体灌入她苍白的嘴唇中。
青年的动作轻而灵巧,如同鸟儿的飞羽,俊美的面容在闪烁的微光中,袒露出某种极致的温柔。
细小的剔透碎块簌簌洒落,落在地上发出清冷的碎响。
流散开来的晶屑如同堆积一地的明亮落雪,而少女是在雪中埋藏过久的精致雕塑。浅金色发丝下是比雪更加白皙透明的面孔,肩颈的线条流畅纤细令人心折,血液顺着瘦削的下颌淌过洁白颈项,为她的冷漠沉静增添了一抹无法言喻的艳丽。
阿尔敏·阿诺德默默注视着她,心中蓦然涌起的情绪,连他自己也无法辨识。
科学家的实验品是冰冷的晶矿,以及其中被物化、被日夜计量着“价值”的冰雪美人……却并非是眼前即将苏醒的活生生的少女。
她的苏醒似乎将会为他带来些什么,那些他早已决心抛弃却日夜如影随形的东西。
阿尼·利昂纳德缓缓打开了浓密的眼睫,没有焦距地望着他。
那仿佛与世隔离的一对浅蓝眼瞳,竟现出寂寞而幽深的色泽,如同两泓静默的潭水。
青年不知为何竟发起抖来,在令人窒息的寒冷中,他终于堵窒了呼吸。
十数年前的回忆不能自控地浮起又坠落,那个疏离淡漠的少女,永远掩映在每个画面的角落,却真真实实地刺痛他的眼膜。
而此刻躺在他臂弯中的这个女孩,与那时毫无分别。
那么他自己呢?
——阿尔敏·阿诺德,他如今又变成了一个怎样的……
“……”
少女虚弱地望着他,嚅嗫着嘴唇。
尽管她根本什么也没有说,这个动作仍然令他立刻回过神来,悚然一惊。
他将她抱在怀里站起身来,缓慢地向外走去,这时才觉得全身上下都麻木脱力,每块骨头都碎掉了一般。
迎上来的诸多下属试图将女孩从他怀里接过,却被他暴躁地推开,然而这么一推,反倒带得他自己一个踉跄跪倒在地。
医疗兵迅速地冲过来帮他急救。年轻的女兵抖抖索索得比他更甚,一边展开毯子裹在他身上一边哭。
阿尔敏乏力地抬手,安慰似的拍拍她的肩膀,另一边的下属终于瞅准机会将阿尼·利昂纳德从他怀里夺出来。
怀里一空,他突然再也支持不住,瘫靠在墙壁上。 知觉甫一恢复,“冷”这个感觉便铺天盖地而来,席卷了他的一切思考与感官。
隐隐约约地,他听到有人问: “……分队长!现在怎么处置她?”
他竭尽全力张开眼,望向那已经非常渺远的声音的来源。
昏迷的少女被两个兵士架着,缚上了铁链。 她那过分精致,以至于显出易碎的面孔与嘴唇,令他心脏疼痛。
然而这疼痛令他心惊。
于是,在完全地坠入彻骨冰冷的黑暗之前,他说出了一个地名。
那时候,没有人知道,这将是他一生中做过的最错误的决定。
那是他一开始就掘好的墓穴,最终又怀抱着永久的痛楚与甜蜜,亲自将自己埋葬。
06
对于阿尼·利昻纳德来说,每一天都没什么不同。
她在这所房屋中,透过窗子注视日升月落,树影婆娑,已经有近一个月了。
下午温度最适宜的时刻,就在院子里训练格斗术。
庭院很小,一角拉起晾衣绳,其余部分都被一棵生气葱茏的苹果树所荫蔽。阳光透过树桠和丛簇绿叶,细碎地落在少女恬然的面孔上。
这样的生活对于一个年轻女孩来说未免有些单调,然而她天生淡泊,并不热衷于繁华热闹,在这里倒也落个清静。
——更何况……她的故乡已经破落凋亡,不必说父亲、贝特和莱纳,就连同宗也没有一个幸免。
墙内人终究是墙内人,巨人之患已经平息了数年,他们仍旧在为了毫无意义的权力和财富而明争暗斗。赫里斯塔即位,于是尤弥尔也拉扯着自己的家国卷进了这场旷日持久的政治斗争之中。
……真是,无趣。
想到这里,她叹了口气,蹙起的眉心凝结化不去的忧郁。
突然,门咔挞一响,有个人蹑手蹑脚地走了过来。
这自然瞒不过耳力过人的少女,她挑了挑眉,轻捷地走过去,贴墙立在院门的一侧。
阿尔敏·阿诺德手里握着一捧浅蓝碎紫的风信子,偷偷摸摸地穿过客厅,向庭院走去——他知道阿尼习惯在下午练习格斗术。
这时候的调查兵团分队长,全然没了那股风度翩翩、张弛有度的迷人气质,看起来宛如十五六岁的青涩少年,想要用笨拙的紧张去讨好自己心仪的女孩。
他感叹着自己这没来由的小心翼翼,推开了门——
虎虎生风地,一个迅猛有力的扫腿自下方飒然而来。
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跳开,身经百战的脑神经立刻指挥身体摆出守备姿势。 那架势比起前些年已经强了不少,可惜他忘记自己左手还拿着缎带花束。
攻击者又快又准地反扭他的右臂,膝盖一沉,腰上发力,轻轻巧巧地就将男人啪地翻倒在地。
金发青年四脚朝天地躺着,无奈地笑了一下,似乎一点也不意外,保持着自己温良的好脾气,冲着对方举起手中的清新花朵: “阿尼,下午好。”
阿尼·利昂纳德抱着手臂,垂眼望他。
她的面孔虽然是一贯的冷丽,但那对光彩浅淡的剔透瞳子却并不显得冷漠。
顿了一顿,她才接过男人的礼物,抿了抿唇:“……下午好,阿尔敏。”随即转身,走进了室内。
阿尔敏·阿诺德站起身来,拍拍土,一边跟了过去,一边向她寒暄着,脸上的笑容十分温煦。
客厅内的陈设与家具以原木色系为主,并不奢华,反而显得雅致与清爽,体现出布置者克制的优秀品味,唯一色彩斑斓的,便是各色各样的花朵。
各种桌柜上都摆放着别致的花瓶,矢车菊、铃兰、金鱼姬草、百合、桔梗,甚至是价值不菲的突厥蔷薇,都生意盎然地在这里绽放着。
显见,照顾花朵的,一定是个心地细致温和的人。
送花者当然也只有一人,就是跟在少女背后的那个英俊青年。
——至于他随花束附赠的卡片,以及上面字迹优美的赠语,都被少女全不在意地丢进了某个盒子里。 发布于 2018-08-20 21:21:53
翾鹊:04
想要破坏晶矿,最简单的方法是利用秘密工业都市的巨大熔炉,那里的灼热高温超出人类的想象,具有最大的成功几率。
然而没有任何筹码的调查兵团,应该以什么姿态去跟旧王族商洽呢?即便他阿尔敏·阿诺德厚得起这个脸皮,这世界上也终究多的是无法依靠脸皮办到的事情。
幸好在已被收复的玛利亚之壁内传来了好消息——开垦者发现了一处新地窟,不知为何,里面尽是冰雪,其寒冷竟使得两位先遣者冻死在里面。
“如果不能用高温…或许可以依靠严寒。”
他喃喃一句,随即将调查书拍在案上,当机立断决定出发前去那个未知的新地窟。
带领着一队人马,缓缓走出一道又一道墙壁大门时,青年忍不住昂头望着巨大而古老的耸立石门。
微微斑驳的沉默的砖石铸造起沉默的高墙,高墙内屹立着至今仍不明身份的沉默巨人,高墙外是云气浮动的灰色的沉默天空。
无言的世界中,包裹着喧闹的欢笑的哭泣的生而复死周而复始的名为“人类”的生物。
——即使到了今天,这三道城墙,仍旧未能被拆除。
这是旧王权迂腐可笑的权威的象征,这是禁锢人类自由的鸟笼,每个有志于广阔天地的调查兵,都对它嗤之以鼻不屑一顾。
然而对于更多的人来说,它象征着安全,哪怕那意味着渐渐的腐朽与破败。
外在的牢笼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在内心扎了根的樊篱。
而那一无是处的旧王族竟然也因此保住了几分翻盘的资本,他们大势已去,然而人民对那与墙壁相关连的神秘而高贵的血统,仍旧保留着一些天然的敬仰与服从。
——可是,为了保证社会的稳定,他们偏偏不能将这些墙随便破坏,只能在暗处进行着无比谨慎的博弈。
调查兵团个个是战场上的勇士,却并非政局中的好手。
人说不破不立……然而破之后的“立”,才是最让人头疼的部分啊——
“阿诺德分队长,已经到了!”
突然,下属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
阿尔敏·阿诺德揉了揉眉心,以一个温笑回应,举头望向地窟的入口。
入口处的地面上结着一层冰霜,马蹄在上面不安分地踢踏,向里看去亦是一片炫目的雪白,即使只是站立在洞口,也能感觉到逼人的寒气扑面而来。
调查兵团的众人都下马换装,尽量穿得严实保暖,并佩戴上以瓦斯罐改装的发热装置。
即便如此,诸人也不敢长久停留在洞窟深处,几名士兵迅速地将冰晶以及其中的女孩放置其中,接着就立刻退出,唯有阿明和寥寥数人还站立得较近。
经过了一阵难熬的等待后,冰晶在温度极低的酷寒中开始龟裂,像是一块缓缓破碎的剔透水晶,微微闪烁的光芒,映照在满目晶亮的窟壁上,如同水中的粼粼波光。
金发少女仍旧年轻的精致面孔在不断增加的碎痕中若隐若现,带着某种无法名状的寂静之美。
站在远处的金发青年因为寒气而眯起的双眼中,露出兴奋的光彩。 发布于 2018-08-20 21:21:38
翾鹊:【引子】
很多很多年后,他望着铺天盖地的耀眼火红,会想起一种艳丽的花朵。
在那花朵旁有一个浅金色头发的少女,总是将头发绾成清爽的髻。
她有很漂亮的颈项和蝴蝶骨,还有一对沉默的浅淡蓝瞳。
她不爱说话,也不爱笑。
+++++++++++++++++++++++++++++++++++++++++++++++++++++++++++++++++++++
【第一部】
01
阿尔敏·阿诺德做了一个梦。
那时他站在某个地下隧道的入口,地下阴冷的空气如同某种危险野兽的呼吸,透过披风刺进他暗暗发汗的后襟。
他对面逆光立着一个身形优美而纤小的少女,黯淡的金色头发仿佛融进光中。
她垂下的长长的眼睫,如同在风暴中无能为力的蝴蝶,带着些微无望的颤抖。
然而在那颤抖中若隐若现的幽深瞳孔,如同两颗冰冷燃烧的宝石,蓝得骄傲,蓝得决绝,蓝得令他心中发冷。
少年感到自己激烈地想要表达,却听不到自己在说些什么。
不过,总归是最后的挣扎与挽留。
然而对面的女孩却笑了。
那个笑容自她脸上极缓慢地凝聚,仿佛是某个悲哀的夜里的清冷月光,他望过去,连自己也战栗起来。
他从未见过她笑。
任他聪明绝顶,也绝想不到,这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笑容,竟然惨淡至此。
然后她抬起手来,这个动作预兆着某种不祥的结局。
虽然对她而言,其实从没有其他的任何选择。
她震撼大地的力量冲破一切阻碍,裹挟灼烈的狂风轰然而至,几乎将体型略显颀薄的金发少年冲倒。
他最后终于自巨大的耳鸣声与风声中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竟是如此的虚幻与不实——
“阿尼——!!”
他的心情尚且深陷在绝望与痛苦之中,然而手中的刀却已出鞘。
自那一刻起,温柔而感性的少年,学会了将自己的感情与行动割裂开来。
那是一种无可挽回的断裂。
其实,自那一刻起,他的世界就崩塌损坏,齿轮错节。
其实,自那一刻起,阿尔敏·阿诺德被永久地改变。
02
阿尔敏·阿诺德张开双眼。
卧室的窗帘闭得很紧,房间里只有黑暗。
沉静的夜雾漂浮在四周,空气沉稳得没有一丝波动。
他坐起身来,揉了揉眉心,只有一瞬间的呼吸紊乱。
随即,那张俊美得甚至显得有些秀气的面容上,便又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与平稳。
他知道自己做梦了。
然而梦对他而言并非某种温柔浪漫的象征,反倒是需要加以分析和推测的材料。
他已经很久不曾有过“梦”这种预料之外的行动。即便是年少轻狂时每每挂在嘴边的高贵梦想,对于如今的他而言,也更像一幅险象环生的,大半还空白着的蓝图,需要他夙兴夜寐、劳心劳力。
——不过,梦到阿尼·利昂纳德,对他而言倒并不算意外。
因为调查兵团内部最近一直在讨论:该如何处置这个已经顽固沉睡了九年的俘虏。
急于处置阿尼,是由于新王希斯托利亚·雷斯登基后,并未如当初约定的那样扶持调查兵团,反而满口“中立”作壁上观;
而旧皇族势力并未善罢甘休,宪兵团更是对支持新王得势的调查兵团心有惴惴,两方于是一拍即合,使得国家平和的外表下暗流汹涌。
没有了新王实质性上的支持,又与旧王族矛盾重重,调查兵团在一片繁荣的表象下岌岌可危。
三笠·阿克曼提出将阿尼·利昂纳德消灭,以换取保皇派的好感,达成各势力间的短暂平衡。
让·基尔希斯坦对于她的提议迟疑地表现了支持,而阿尔敏·阿诺德,虽然认为这样做略显无谋,然而却不得不同意,这已经是当前的最佳方案。
事情本来该就此尘埃落定——至少对于阿尔敏这个早已习惯丢弃东西的男人来说。
对于他来说,这个决定唯一令他不甚满意的地方,大概也就是“不够划算”。
然而调查兵团新晋团长艾伦·耶格尔对这一提案表示了激烈的反对:
“故乡人也曾与我们并肩作战——旧皇族的阴谋已经使得他们全军覆没,阿尼是唯一的生者,我们不能如此忘恩负义!”
黑发翠瞳的男人在会议上数次发怒,将圆桌拍得砰砰直响;而他天生的口才与气势,也使得本来就有些摇摆不定的让·基尔希斯坦改投阵营。讨论最后无果而终。
阿明·阿诺德看着挚友棱角分明的坚毅脸孔,只觉得额角发痛。
这个人的天真、纯净与坚持,一直为金发青年由衷喜爱,然而偶尔——比如此刻——却看起来像是理想主义者的无谓顽固。
幼年时总是充当着保护者的友人,如今在阿明看来,更像是一个认真做梦的诚挚孩子,他们二人的位置不知不觉中便调换了。
艾伦·耶格尔替代了年幼体弱的金发男孩,专心致志地梦想着自由与完满,而阿尔敏·阿诺德倒成了站在一旁提醒明枪、挡下暗箭的忧虑重重者。
阿尔敏·阿诺德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然而童年的回忆仍旧使他觉得甜美和愉快。
他那俊俏得令诸多女兵偷看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口中仿佛是抱怨般地喃喃道:
“老天——真是上辈子欠他的。”
03
拗不过艾伦的坚决,阿尔敏只好暂时放弃最轻松简便的方法,然而这并非意味着他的退让——对他来说,这是一个寻找更“划算”的方法的契机。
阿明的体质与战斗能力在调查兵团中都并非拔尖,却能成为104期中第一个升上官职、并且将分队长位置稳坐至今的人,这当然绝非是他运气太好的缘故。
那怪物般的头脑固然使他备受倚重,然而那冷静甚至冷酷的心,更使他令人敬畏。
韩吉·佐耶评价他“完全是埃尔文再世”,口气既是赞赏,又另有些复杂的情绪。
现如今的调查兵团虽看似顺风顺水,新兵充裕,斗志昂扬,但这其中到底花费了多少的苦心维持,恐怕只有前任团长艾尔文和现分队长阿明清楚。
艾尔文·史密斯最终因为手臂的残疾以及疲弱的神经而卸下帅位,临走前,面对自己悉心栽培的金发青年,他只说了两句话:
“你要继续向前走。”
“不要中断对女巨人的研究。”
——没错,即便为了面前和背后的一切敌人而焦头烂额,阿尔敏·阿诺德仍旧在自己少得可怜的私人时间中,进行着对女巨人以及她的故乡的探查。
故乡人为了墙壁人所付出的惨重牺牲,除了调查兵团高层的沉重叹息外,再没有换来更多东西。
四年前,旧王族惧怕他们与调查兵团联手,因而暗地里从故乡内部做了手脚。
本就丧失大半兵力的故乡人进行了错误而惨烈的内斗,又在猿巨人趁虚而入偷袭罗丝之壁时仓促应战,最终全部倒在战场之上,无一人生还。
然而权衡与抉择之下,调查兵团抹去了这场战争中与故乡有关的一切事实。
这个决策,是由上一代调查兵团领导层制定的。而阿明·阿诺德是参与这次会议的唯一一个新人。
他固然为了故乡的悲剧性的命运而扼腕叹息,甚至流下眼泪,可是那过度冷静和理性的头脑却仍旧高速运转。
自故乡的废墟与不尽的冰冷白骨中,他发现了某种事物。——准确地说,是某种可能性。
那个可能性,虽然渺茫,甚至有些疯狂,但是一旦成真,不论是在战争时期,还是在未来的和平年代中,对于人类整体来说都有着不可估量的价值。
于是他开始一个人默默地进行研究,甚至不惜冒着风险偷偷潜入宪兵团的禁地与壁教的书库,只为获得一星半点的资料。
而他的同期,阿尼·利昻纳德,唯一一个还存在于世的故乡之人,也毫无疑问地引发了他的极大兴趣。
那是一种冰冷的兴趣,来自于科学家面对研究物的欲望。
那苍白而洁净的额头,额头下矜持的缄默双睫,还有她周身晶莹剔透坚硬无比的晶矿,都长久而不可磨灭地刻印在他的湛蓝眼中。
而此时此刻,在对她断断续续进行了四年研究后,在为好友所阻碍,而不得不去尝试自己的疯狂愿景时,金发的青年来了,他静静地站立在一语不发的少女面前。
潮湿的地牢里一片阴暗,唯有一侧墙壁跳跃着一点昏黄灯火。
火光映照在青年俊秀而表情莫测的面容上,使他形状好看的眼角处染上一丝阴晴不定的孤独。
一只手轻轻抚上随灯火一同闪烁光泽的冰晶,那动作可以称得上温柔;然后他笑了一笑,用一种微妙的柔情邀请道:
“呐……阿尼,醒过来吧。”
四壁沉寂。 发布于 2018-08-20 21:2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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