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之炼金术师》【原创长篇】《武林的黄昏》(已出版,来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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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好!
末代盟主独孤羊:4
这时紫音殿里的人已经来到殿外,一时间所有人都被震慑住了。严华从树荫中走到月光下,让所有人都看清他的脸。他说:“我是严华,我回来了。”
当时在场的人心中必定疑问重重,但燕长老什么都没问,只说道:“蜀山欢迎你回来,不过既然回来了,就请进门说话。”
“这是我的妻子。”
“那也请一并进来。”燕越看了严华身旁的女人一眼,“你就是宁茹吧。”
“是。”
气氛顿时有些紧张起来。
“好,好!”老人走上去,“不愧是当年两仪角的英雄,十三剑门有你这样的弟子,也算得上有善终了。”
老人示意宁茹跟着她,转身走上紫音殿前的台阶。宁茹不自觉地跟了过去,她从没有见到过有如此气度的人,觉得这位老婆婆的声音和背影中都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威严。与十三剑门中亲切随意的氛围不同,蜀山派的风格向来带着严肃、清高之气,更何况燕长老这样的前辈。
人们重新回到殿内,一时间四下静得可怕。
“想必二位也听到我们刚才说的了。”燕长老说话了,“你们此番前来难道也是为了这件事?”
“严华参见燕老前辈。”这时严华瞥见了桌上的生死簿,“实不相瞒,六年前弟子与妻子大难不死,便不再涉足武林,隐居于山下。我们昨夜收到了同样的生死簿,看到诸位师兄弟名列其中,才想到上山一探究竟。”
一阵沉默。
“也好。你不在的这六年里,蜀山已经不是往日的蜀山。”燕长老说,“发生了很多事,置身事外反倒自由自在。”
严华问都发生了些什么事。
她摇摇头说:“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三个月后,我们都会死。”
严华问她如何能断定这张纸来自不周山。
“你们是昨晚拿到它的,我们也一样。这是典型的不周山号令群雄的方式:同一时间通知所有的人。”
严华大惊:“您是说,这是不周山故意安排泄露出来的?”
“正是。”
“不周山要杀我们?毁灭整个武林?”
“或许。”
“太荒唐了,这样做对他们有何益处?”
燕越停了一下,低声道:“不周山行事不问好坏,无论对错,只循天命。”
她说话的声音不高但很清晰,每一个人都听到了。
“可是又何必提前告诉我们呢?故意与整个武林为敌,这也太目中无人了吧!难道他们真的以为自己能以一己之力同时消灭天下门派吗?”一名弟子愤然道,“他们难道根本不懂得利用各个门派之间的嫌隙,逐个击破吗?把生死簿送来又是什么意思呢?难道不周山已经不屑于向我们遮掩这毁灭的计划,只为了观赏我们的垂死挣扎吗?太可恶了!”
燕越答道:“世人皆以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却不知,这样的朋友总有一天还是会变成敌人;不周山的原则相反,在他们眼里敌人的朋友也是敌人。”
“这不是自绝于天下人吗?!”那名弟子咬着牙,眉头紧皱。
“自绝于天下也不是不可以,”燕老前辈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这是强者的特权。”
“是的。”这时他的儿子,蜀山派的大师兄说道,“这就是为什么它成为了不周山,而天下众门派却只是普通的一派而已。”
有人提议,既然两个月后就是角逐新盟主的比武大会,到那时正好与天下英雄一起上不周山去讨个明白。接着人们说起赵汉卿即将参加比武大会的事,没多久就都倦了,于是决定先去睡觉,剩下的明日再议。燕越给严华、宁茹安排了房间,吩咐儿子领他们过去。
“汉卿,你有多少把握?”临别前老婆婆问了一声。
“若不出意外……”说到这里,他迟疑了一下。
蜀山的大师兄叫赵汉卿,三十年前他还在襁褓之中的时候,他的母亲就把他带上了蜀山,母子二人先后拜入山门。
“不要大意。”他的母亲说道,“虽说各大门派中恐怕没有你的对手,但不代表没有世外高人。”
“世外高人?”
“若不是这份生死簿的缘故,恐怕你还不知这二位尚在世上吧;这张生死簿势必会改变武林大会的格局,届时不知会出现什么变数。”
一直沉默着的宁茹说话了:“既是世外,就无所谓高人。我此番只是陪夫君来证实生死簿的真伪,至于其他事情:你们的生死,甚至我自己的生死,都不会太在意。”
燕越没有答话,她只是取下一支蜡烛,转身走进了漆黑的走廊。
老婆婆手持烛火回到自己的房间:“这才是不周山所敬重的,也是不周山所畏惧的那种人。燕越啊燕越,你真的老了么?如此干脆又不畏生死的话,在你的心中已经静熄了多少年;但若真的是老了,可就在刚才验明了生死簿的真相时,又缘何会涌起久违了的冲动?武林之中莫非又将有暴风雨……”
燕越从柜子里拿出仇震留下的《死后书》,想起师父三十三岁退隐时曾说过的话:
“难道武林就要在不周山治下的永恒安逸中老死吗?”
她举起烛火,去看仇震那柄被斩为四折的断剑,剑身如镜子般映出了自己的眼睛,那一瞬她却错认成了师父的眉目。
“师父啊,”燕越闭上了双眼,“对于老人而言,暴风雨的确是太过猛烈了,恐怕这场风波过后,连我老迈的躯干也要被连根拔起吧。” 发布于 2018-09-25 21:01:16
末代盟主独孤羊:2
严华不想让这敲门人打扰他们,但敲门声越来越响,还是把宁茹吵醒了。
“你等我下。”严华皱着眉头走了出去。
奇怪的是此时敲门声也完全消失了,院落里格外空旷,在阵阵风声中更显得寂静。严华感到一丝冷峻的杀意——这种感觉已经久违了。他攥紧了拳头。
“来者何人?”
无人回答。
严华猛地拉开了门,外面同样空空如也。门缝松开的那一刻,一张原本被夹住的纸在大风中飘飞了起来。
他跳起来一把抓住它。
宁茹醒来后坐在桌前,她头一回觉得自己已经等了好久好久。
严华回来了,可是宁茹觉得事情有点异样。她认识他的眼神和笑容,她问,刚才那个敲门的人是谁。
“一个送信的,明天再说吧。”
可是宁茹不依,她问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放心吧,反正不是大美女……”
“别闹,告诉我。”
严华见妻子的脸色变得严肃,只好把藏在身后的那张纸放在桌上。
摊在面前的是一张黑色的纸,字迹全用白色的涂料写成。这是不周山的生死簿,上面记载着许多人的死期。
三个月后,蜀山、泰山、丐帮、昆仑、蓬莱……皆将遭致横祸,满门死绝。严华的名字依然在蜀山弟子中位列第六,在这一长串名单的最后一列竟还写着“十三剑门”,下面只注着一个名字:宁茹。
不周山什么都知道。他们知道严华和宁茹还活着,也知道三个月后他们都会死去。
“我们不要管它。”宁茹说,“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没有什么。”
严华看着她,眼里满是感激,他知道有这样的妻子已是此生无憾。
宁茹也微笑着看着他。
于是,他们真的一整天都没有去理会那张纸。
到了第二天晚上,严华还是觉得不对劲。他问道:“你说,不周山为什么要把我们的死期告诉我们?”
“因为他们嫉妒我们。”
“嗯,肯定的。”
“因为不周山里的人嫉妒我们比他们活得更快乐。”宁茹说,“所以,他们就以死亡来搅扰我们的幸福。”
严华一言不发,因为他明白,他们正在享受一种伴随着战栗的胜利,它只有通过对死亡的蔑视方能达到。自从两仪角血战之后,漫长的时间让这种战栗感变得陌生;但当生死簿降临时,他的感官却没有变得迟钝。严华瞥见桌上的那张生死簿,很想大笑;他又回头看见沉默着的妻子,她的沉默令他明白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因此最有权力去爱,也最有权力去蔑视。
不周山生死簿。之前人们只在传说中听说过这样东西,所以也不知面前这张纸的真伪。据传说,这里有关乎每一个人生死的最终答案。不周山知道这个秘密,传闻不周山的使命就是保护它,甚至在必要时——亲自执行它。
有人说就连当年十三剑门被灭门一案,也是不周山依照生死簿下的令。今年的生死簿写满了人名,几乎所有人都被牵扯了进来,这若是真的,毫无疑问预示着一场大浩劫。
“你怎么知道它是真是假呢?”
“除了不周山,还有谁能知道我们在这里?”
“会不会是有人冒充不周山,想挑起天下大乱呢?”
“这只会让人们格外团结谨慎吧,况且天下纷争也早已与你我无关,想挑起争端的人更不必找上我们。”
宁茹低下头沉默了。
“我想回蜀山看看,”严华说,“如果蜀山派也得到了同样的消息,就应该是真的。”
宁茹知道丈夫其实是担心他的师兄弟们,只因怕她反对才这样说。
“去吧,要是你如今不回蜀山看看,我就离开这个家不回来啦。”
“啊?”
“喂,你听着哦——我才不要做一个在危险关头置身事外,不顾昔日手足的男人的老婆,”宁茹说道,“女人要是嫁了这种丈夫,那才是耻辱啊。”
严华明白,他的妻子就是这样的人。
宁茹答应和他一起去夜探蜀山,看个究竟。但严华要她留下,说自己去去就回来,无论这生死簿是真是假都会一直陪伴她。严华在心里头对自己说:即便回到蜀山,也再不要卷入武林纷争中去了。这时宁茹只轻轻说了一句话就惊动了他的血脉,就像那一瞬间的月光被她的话染上了魔力,照得他呆立在原地不得动弹了:
“过去你都是迎着命运前进,难道这一次要让命运追赶你吗?”
严华把头扭过去,望着山上。但就在月光扫过他的眼睛的那一瞬间,宁茹明白自己的判断是对的,他的心底一定早就暗暗期盼着这一刻。
出发之前,严华认真地对宁茹说:“无论发生什么,无论面对的是谁,我都会保证你的安全。”
宁茹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她忽然想起严华告诉过自己,在遇到她之前他曾一心求死,之所以没有自杀,是因为他相信每个人都有适合他死的理由,而自己没有权利死于悲观绝望。
我的丈夫……
既然你不适合在悲观中死去,难道就适合在等死中活下来吗?
宁茹望着严华的脸,干脆地说道:“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走吧!”
当晚,他们就趁着浓浓的夜色上山,走到村口时又路过那棵大树。一年前他们刚来此地时,还曾以为今后的生活就像古树在泥土里扎下的根,刀光剑影再也无法伤及了;但若这刀光在他们初入武林时就已经嵌进了心底,他们又怎能把它磨平呀。 发布于 2018-09-25 12:46:56
末代盟主独孤羊:3
就在第二天,独孤羊把他找来。她说,豆豆是时候离开她独自谋生了。
这时豆豆心里一紧。他知道自己不能,因为他是刺客。白昼的时光总是一晃而过,只有在夜深人静时他才会想起自己的任务,而这个任务也一天天变得越来越可怕。每当他睡前仰望挂在天上的月亮,豆豆的心就紧紧地揪起来了。他的眼里第一次浮现了忧愁的神色,好像乌云遮住了星光。
他是来杀独孤羊的呢。可是他已经错过太多机会了。
豆豆说,我不想走。
其实豆豆很想走,因为他已经无法忍受心灵的煎熬。他无法下手杀她。如果他走了,一切就结束了。有多少人把能在不周山里生活视作最高的荣誉啊!可是对豆豆而言,这却变成了最可怕的诅咒。不周山里的人一旦出山就会每夜做梦,自从跟随独孤羊后,激烈的情感就在他心中沉默地燃烧:已有无数次他梦见自己手执火把,把不周山上雪白高洁的神像烧成灰烬;又有多少次他在梦中跪倒在神像前,痛悔自己在尘世沾染的罪孽。
走了,就一了百了。
独孤羊坚持要他走。她告诉他,其实早在完成第一尊雕塑之后,他就应该离开自己了,就像果实成熟了就该掉落一样。
豆豆求她,独孤羊不答应。于是在一个清晨,独孤羊悄悄地整理好自己的行装离开了。那时豆豆其实已经醒来,但他仍装作熟睡的样子,任由独孤羊离去。片刻之后他一骨碌在床上坐起来,笔直地挺着身板,双眼怔怔地望着前方,好像整个宇宙都消失了。
他在桌上发现了些留给他的东西,还有一张字条:
师父总是带着剑,是因为有很厉害的仇家,他们不会放过我,所以你不可以再跟着我了。豆豆,该来的总会来,师父早晚是要死的,你就一个人过活吧。
豆豆觉得心里一阵轻松。那时正是深秋,初升的太阳挂在落叶凋零的枝梢间显得很冷清。他独自坐在小屋里,看着面前独孤羊留下的东西,一坐就是一个上午,仿佛再没有什么力气,也再没有什么目的让他走出面前的门似的。豆豆觉得自己的生命刚刚经历了一次彻底的蜕变。
他曾拥有最快乐的时光,可是现在却失去了。他记得不周山里师父的教诲:凡是真正确立了的,就永远不会失去。因为它已经渗入到一个人最根本的命运中了。
师父啊,这是真的吗?
想到这里豆豆的眼里第一次掉出了眼泪。他赶忙擦干了,拿起行装,把独孤羊留给他的字条包在最里面,走出门去。
门外,一个高大的身影等着他。 发布于 2018-09-24 20:56:46
末代盟主独孤羊:第二节:山人本无名
1
他没有名字,因为他是不周山的刺客,而且是其中最优秀的;前几个月派来的四名杀手都功败垂成,于是不得不动用最强的刺客。
不周山料想独孤羊在听说了十三剑门的事情后一定会赶回去,便让他买下酒铺,装成原来看酒铺的老人的孙子。他静候着这个传奇人物的来临,只不过独孤羊比不周山所预计的迟到了整整一个月。
趁夜烧酒铺当然不是要烧死她,而是要烧掉自己的家当,这样才能有理由跟随她。要做一个刺客,首先要学习的不是刺杀,而是跟随。不周山命令他必须想方设法接近她,研究她的破绽;高手一旦被跟踪就会有所知觉,独孤羊既然能连败不周山四名刺客,一般的潜行跟踪想必是无用的。这显然是高估了独孤羊的实力,因为她根本就不是什么经验老到的高手,只不过是个剑法神通的木匠。
现在独孤羊问他叫什么名字,他可高兴了。
可是他没有名字。
于是他挠挠头,老实说:“我没有名字。”
“没有名字?”独孤羊感到很费解。
“是,小时候似乎有过,但是后来便渐渐遗忘了。”
独孤羊惊愕得说不出话来,她招呼他坐下,替他看了看脸上、胳膊上到处被打的淤青。
“没事的,这些伤都不严重,看上去很青,但巧的是都没有打到关键部位。”
“谢谢!”青年腼腆地说。
从这一天起,独孤羊就开始教他做木匠活,那人学得很快,不多久就掌握了要领。尽管他生得一身蛮力,独孤羊还是不让他做石雕,而是用木头多做练习。他的瘀伤恢复得很快。打那以后,他时常巴望要是有什么恶人来找麻烦就好了,这样自己便有机会挺身而出保护她,可是日子却风平浪静。终于有一天遇上强盗了,青年抢在独孤羊前面挺身而出,但刚交手就发现对方竟也是会武功的。
眼看致命的一击就要落在自己身上,他却不能施展武功抵挡。
不能让独孤羊知道我是会武功的。他想着,但难道我就要死了吗?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独孤羊出手挡下了这招,剑锋一转就削平了那人的头发,对方落荒而逃。
从此这名青年就对自己发誓,无论如何,哪怕是死也不能让独孤羊知道他是会武功的。他无法想象独孤羊发现自己欺骗了她时的眼神。但总有一天他得向她亮出刺客身份并决斗——这是他从没想过,也更不愿想的。
一日他正在一丝不苟地雕刻,几乎出了神。独孤羊忽然说:“你其实是练武的好材料。”
他抓了抓脑袋,笑着摇了摇头。
“我是认真的,”独孤羊说,“你刻木头的时候很像是某种巧妙的武功,这可是常人没有的天资呢。”
“师父您会武功,所以看着像武功吧;我连雕刻都还没学好,哪里懂什么武功呢。”
“是啊,你哪里懂呢。”独孤羊又想起武幽雕刻木像时的样子,总有一股舞剑的神气,可好看了。
独孤羊压根没想到过他会武功,因为从这名青年的刀工中瞧不出丝毫的力量感;这种力量感仅属于武幽,仅属于像他那样的天生的剑客。武幽的眼中有着太阳那般的辉煌,而这个人的双眼却像月光那样莹白明亮。独孤羊知道他们是截然不同的,可是不知为什么,这双眼睛总是让她想起武幽,一到这时她就沉默了。
这个青年其实很敏感,他总能在独孤羊的沉默中觉察到她细微的情绪变化。但若在这时他来询问她怎么了,她也总是说:
“你又哪里懂呢。”
这就是独孤羊对这个无名青年的看法,在此之后,就再没和他提过关于武功的事。
他们偶尔也要去高山采伐上好的木料,那时候就得没日没夜地赶路,难得吃顿饭。有一回他们直到晚上才路过一个村庄,从村民们手中买来些豆子。独孤羊觉得这简直难以下咽,但那小伙子吃得可带劲了。
“你怎么吃得这么开心啊。”独孤羊愁眉苦脸地看着他吃豆子,“你不是没有名字么,以后就叫你豆豆吧。”
“豆豆?”他一愣,“我?”
“是啊。”
“呃……”
“怎么了,不听师父的话了啊。”
“啊?……好,那师父您以后一叫豆豆,我就知道是在唤我了。”
独孤羊本是开玩笑,没想到他却当真了。 发布于 2018-09-24 12:38:26
末代盟主独孤羊:3
江湖纪元前七年,蜀山与十三剑门决斗于两仪角,十三剑门灭。
除武幽外,十三剑门共有十二名弟子。在第二道盟主令的追逼威胁下,蜀山要于众弟子中挑选十二名最强者前去完成不周山的旨意。这将是精锐中的精锐,勇士中的勇士,然而他们的实力虽在对手之上,独孤羊的存在却使得生还的希望变得渺茫了。蜀山上下为了不辜负仇震掌门的死,执意不让长老辈的老人出山。
秦长老负责组织人选,仅一个上午就等来了十一名请战的弟子。即便是九死一生的征途,也挡不住猛士们的战意。
现在前来秦长老住处请战的是排行第六的弟子,名为严华。此时欧阳长老也正在秦长老屋中,严华的出现的确出乎两位长老意料之外,因为这名弟子虽武功不错,但平日举止随便、顶撞师长,因此屡遭责罚,更非想建功立业之人。
“理由?”秦长老问。
“为蜀山效力是我的梦想。”
尽管这句话适合用在绝大多数的蜀山弟子身上,但从他嘴里说出来,纯粹是扯淡。欧阳长老皱起眉头,不仅因为严华显然在敷衍,更是由于他甚至不打算掩藏这种敷衍。
“之前报名的十一个人都志在必得,你对此战又有何看法?”秦长老抬起眼皮继续问他。
“我们打不过独孤羊。”
“这就是你的梦想?”
“是。”严华说。
秦长老默默地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严华见他在出征的人选中添上了自己的名字,却也不鞠躬,连一声道谢的话都没有就退出了这间阴翳的小舍。
“真是失礼啊。”一旁的欧阳长老低声埋怨道。
等严华的脚步声渐渐走远了,秦长老在房里闭上眼睛:“年轻人,就这么急着把自己毁在梦里吗?”
这十二名弟子在最隆重的庆典中启程,并于一个多月后各扛棺材出现在两仪角下。据两仪角一战的生还者记述,上山之前带队的弟子只说了这么一句简短的话:“大家听着!既然仇震那个老疯子认为欺负晚辈是最可鄙的,那么与最强的第十三剑决斗,向至高的力量炫耀你的战书,难道不是无上的光荣吗?”
著史每到此处,史家们总会感叹:假如当初蜀山在接到第二道盟主令时直接反叛不周山,这些人恐怕只会抱着更大的忠诚战至最后一滴血吧。
但直到他们走上十三剑门,说明来意并递上决斗书,方才得知独孤羊早已离开,这无疑让胜败生死的砝码彻底倾斜了过来。本来视死如归的蜀山十二人现已稳操胜券。
按照规矩,决斗的邀请是可以拒绝的。但据活下来的蜀山弟子回忆,失去了独孤羊的十三剑门却根本没有拒绝决斗的意思;尤其是当他们得知这是来自不周山的命令后,不仅毫不退缩,其求战之心反而更坚决。这一方面是由于不周山早已成为十三剑门最憎恨的对象,另一方面,不周山的命令使他们明白死期已至,于是只求一个荣誉的死。
“原来是被不周山所迫啊。”十三剑门的二师兄说道。
“不要弄错了:我们是自愿而来,即便没有不周山,也会以决斗了断与贵派的百年恩怨。”
这样的话与其说是不推脱罪责,不如说是出于自尊,不愿承认自己屈从于不周山支配之下;宁可让自己相信这场无谓的杀戮是出于独霸武林的野心,并担负可怕的恶名,也决不承认不周山的主宰。况且,英雄一世的十三剑门倘若竟以被不周山冤杀的方式消亡得如此窝囊……世界岂不太无趣了吗?
决斗持续了约一个时辰,师兄弟们已经全部倒下,宁茹跃上当年创派祖师参悟本门绝招的岩石。
“最后一剑就此消失了,再也,再也没有了!”她握了握手中染满了血的断剑,“而你们却不敢上来与我一战吗?”
那石头极为险峻,只能容下两人单打独斗,稍有不慎就会跌落崖底。
“你们怕我,就像你们怕不周山一样!”宁茹狂笑起来,“蜀山的男人都死绝了吗?”
几位蜀山弟子后来说,在她的笑中他们看到了仇震疯子般的脸。
“还没呢!”这时一位青年跃上岩石的另一端,“尽管无论杀一个女人还是被女人所杀都是不名誉,但拒绝女人最后的愿望则是更不名誉的事吧!”他说罢将手中的剑掷出,插进了一旁的树干。
宁茹随手把断剑丢进海里。
两人在石头上过招,数十回合后依然不分胜败。对方步步紧逼,宁茹终于被逼到了死角。这时她猛然想起独孤羊和自己对阵时曾用过的那一招,于是不顾一切地抱住对方,纵身跃出巨石,一头扎进了悬崖下的海。
每一个人、每一把剑、每一个门派都有仅属于他自己的生与死。那块突兀的岩石静静地承担了这一切。一名在场的蜀山弟子感叹道:“数百年前,半个世界曾在这块巨石上崛起,如今又在这块巨石上陨落了。”
活下来的蜀山弟子们清理了战场,向死者致敬。两仪角的大火映红了整片、整片的海,把雾关的白雾染成了血红,烧了几天几夜。 发布于 2018-09-24 00:50:46
末代盟主独孤羊:4
第二天的比武异常简洁,甚至包括蜀山在内的一些门派都提前退出了。独孤羊几乎每战均是一招制敌,即便遇到强敌也能在不出三招之内将其击败。传说中的第十三剑疯狂地炫示着它的力量,只是被用来先手制敌未免大材小用。几百年间,这一剑总被用作最后的杀招夺人性命,此番却被用来争夺盟主之位,总让人觉得有违武道。
人们总是认为过度地使用绝招不是好事,却从不问相反的问题:究竟为何过去十三剑门的历代掌门几乎从不出这一招?究竟为何过去凡接此招者均必死无疑?为何使出此剑法的人都在一年内病死了?这些问题本是蹊跷的,但久而久之无人再疑。如今独孤羊的第十三剑收放自如不伤人命,反而让人觉得这样的胜利来得过于轻巧,以至于失去了意义。
十三剑门的最后一剑就像一头野兽,数百年来,无论十三剑门还是其他门派都以驯服它为最大的梦想,最高的目的。但如今这一剑真的褪去了黑暗与神秘,却又引起了多少遗憾。
台下有人质疑道,这到底是不是十三剑门的剑法?
独孤羊自己也不知这一剑的来历,但她忽然想起宁茹说过的话。
“我没想过十三剑门的前辈们用过怎样的剑法,我只知道,当下我手中的剑法,就是十三剑门的剑法!”
武林之中从未有人说出过这样的宣言。
直到此刻人们才意识到,历史不仅被这名初入武林的后辈的剑法击碎,更被这一个人的气魄所折服。人们在这位少女的身上看到了伟大而深远的未来。正当无人对新任武林盟主之人选再持异议时,有一人站在了台上。
“怎么是他?”
“请登台者通报门派及姓名。”主持比武的不周山使者说。
“十三剑门,武幽。”
武幽站在独孤羊的正对面,精神抖擞容光焕发,所有的病容皆已褪去。独孤羊从未感到他的生命燃烧得如此旺盛,这一刻的武幽就像是一尊战神,只是他坚定的目光中,隐约闪烁着不安和战栗。
“大师兄,出什么事了?”独孤羊问。
“没什么事,”武幽快速地回答,“我必须去做武林盟主。”
“什么?”独孤羊完全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台下发出一阵不解的嘘嘘声,这是十三剑门内斗?
武幽闭上双眼,眉头轻皱;横剑,将其缓缓拔出。
“到底出什么事情了?你怎么了?”独孤羊心里很恐慌。
武幽的剑已经刺来了。独孤羊用同样的招式刺去,两枚剑尖竟不偏不倚在空中相抵。刹那间独孤羊就被弹飞出了丈余远,落下台去;武幽持剑的右臂依旧伸平,纹丝不动。
独孤羊问鼎天下第一的纪录只保持了一日,就被击溃于一招之间,如一根鸿毛撞上了一座山。虽是同样的剑法,人们却在武幽的剑中再度见识到了它的凶悍与霸气。十三剑门的最后一剑终究是一头猛兽,它绝不会轻易地落入人的操控。
“大师兄!这是怎么回事?”台下的十三剑门弟子们问道。
“这不关师弟们的事情……”武幽看向独孤羊,“包括你,你也没有错。只是从今天起,独孤羊不再是十三剑门的人,你们也不可再让她踏过雾关半步。”
“大师兄你疯了吗?”宁茹在下面喊道,她扶着跌倒在地的独孤羊。
“不,不。”武幽说,“我很清醒。”
有人用狐疑的眼光瞧着那个不周山的使者。
使者说:“十三剑门的武幽胜。”
宁茹站起来,挡在独孤羊身前:“你为什么要驱逐小师妹?你有什么理由?凭什么这样做?”
独孤羊扯着她的衣服,让师姐不要激动。她说她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不,事情就这么简单!”武幽喊道,“你永远不要来不周山找我!七年之后也不可以!”
独孤羊想问为什么。她眼里都是惊惶的神色,却什么都没有说。
“武幽!你别欺人太甚!”宁茹用剑指着比武台上的武幽。
“欺人太甚?”他看着独孤羊,身体恰好挡住了不周山的使者。
“使者大人,这是谁的授意?”有人问道。
使者双眼直直地看着前方,以不周山特有的迟缓和呆板沉默着;最终在众人的追问下,还是吐出了一句话:“这不是一个好的问题。”不周山上的人从不回答任何“坏”的问题,当山外人有事相问,经常听到这句莫名其妙的答复。
“哼,韦盟主呢?这也是他的解释吗?”
“凡是不可回答的问题,本身也不可能被问出。”
这是不周山第四十三任盟主韦震旦的名言。
“我问你,是不周山授意的吗?”十三剑门排行第四的宁茹最后一次问道。
“不周山?授意?”武幽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显然这样的说法令他恼怒,他喊道,“不,这就是我的决定!照我说的做,独孤羊,你不能再留在十三剑门了!走!”
二师弟站起来,刚想说些什么就被武幽斩钉截铁地打断:“我知道我在做什么!这就是我要的,都不用再说了!”
这时不周山的使者开口了:“比武大会已经决出了新任武林盟主,十三剑门的武幽。可有异议?”
“有!”宁茹早就看不惯这个装腔作势的使者,更觉得大师兄之所以这样肯定与他有关。说罢举剑朝台上飞来,电一般的剑光直取那位使者的咽喉。
使者一手伸出,硬生生用手掌接住了宁茹的的剑刃。“锵”的一声擦起一大片金红的火花。宁茹虽心惊不已,却把剑一沉,飞绕在使者腰旁。眼看对方就要被腰斩,竟还是不闪不避;利剑横腰一划,又是一阵火花。正当宁茹惊诧这不周山使者的血肉之躯竟然练得和石头一样硬,对方双掌推出,坚硬的手掌送来巨大的力量,把她朝身后的墙弹出去,二师兄飞身去接,也被一同带着撞在了墙上。
“要走的都走吧!都走吧!”武幽歇斯底里地朝着师兄弟们大喊。
“他疯了。”宁茹被那一掌打得口吐鲜血,倒地不起。
独孤羊只是迷惑地看着他,仿佛这件事与她无关似的。
“你要记住,从今天起你就不是十三剑门的弟子了!”武幽高声喊道,“独孤羊,再也不要踏上这个石台半步!”
由于蜀山派的人已于昨日提前离去,故在场无人能知道他是不是中了咒术。泰山派玄阳道长想试探着用法力逼除武幽的魔障,可是法力却如同遇到镜子一样,反过来打在他自己身上。这说明武幽根本就是完全正常的。
“好,好。”独孤羊只是静静地说,“你进了不周山,我留不留在十三剑门也没有意义。或许是我该走的时候了。” 发布于 2018-09-23 13:01:56
末代盟主独孤羊:5
武幽闭上眼睛。
又一阵海雾飘过,如洁白的袍子罩住了整座崖壁,皎白的月亮变得模糊不清了。武幽右手上的剑锋悄然划开了白雾,重复着父亲每夜操练的剑法。独孤羊在一旁屏息凝视,就像自己曾旁观父亲练剑时那样。
武幽刚开始舞剑,便发现自己的招式虽与父亲的一模一样,但似乎已不是父亲的剑法。武幽演示完毕后就轮到独孤羊了。独孤羊早就观赏过他画的那些舞剑的小人儿,于是很快就记住了剑法的各种姿势,照着大师兄刚才的路数舞剑。
武幽发现,独孤羊的一招一式虽然和自己的完全一样,却已然不是自己刚才的剑法!他紧张地盯着她的每一挪步、每一刺杀,却挑不出任何相异之处。
在这谜一般的剑法面前,武幽又一次微微地战栗。待到独孤羊演练完毕收剑入鞘,他还呆立在那里。
独孤羊高兴地问他:“怎么发呆了呀?”
武幽笑了笑:“没有……没有呀。”
他们坐下来看天上的月亮。三个月前刚到雾关的时候,他们也会在晚上并排坐着聊天,高兴起来甚至会手舞足蹈——那时候武幽就说,若是让旁人看到了,肯定以为他们是两个举行节庆的蛮人。后来两个人仍经常坐在一起,却渐渐不再说话,武幽又说,别人看了肯定以为这是野蛮人在举行另一种比较高级的仪式。
独孤羊觉得这话说得有道理,于是一直记着。
过了片刻,他们各自回去睡觉。武幽躺下后反复地思量,觉得自己低估了这套剑法:为什么不同的人使出它竟会如此地不同?
从那天起,独孤羊竟变得越发精力充沛,白天和师兄弟们一起练功,她的剑艺也突飞猛进。每晚她和武幽去后山练剑,令独孤羊倍感神奇的是,练习这套剑法竟使她心情舒畅,好像所有烦恼都在三尺剑刃上排尽了。可是武幽却迟迟不肯同意由入门的招式练习改为对练:
“这套剑法我尚未完全参透,对练可能会有危险。”
独孤羊第一次看见犹疑的神色浮现在他的脸上。
但就练习这套剑法竟能排解烦劳,令人心情舒畅看来,可以确定这绝不是邪招异法,而是远比十三剑门更高的武学。剑中的玄妙、神秘和令人畏惧的一面渐渐消散了。日子一天天过去,武幽也不再费心琢磨为何不同的人使相同的招式居然会如此不同。更好的兆头是:父亲已经连续好几天没有梦游了。
武幽对未来满怀信心,无论是对父亲,还是对独孤羊。
即便这套剑法是邪道又能怎样?世间何为正,何为邪?
至于武幽当时是如何思考正邪之分,我们已不得而知。但他传授独孤羊剑法的初衷只是希望如果灾难降临,她能活下去,第十三剑也能活下去。
如果独孤羊能带着第十三剑活在世间,自己即便粉身碎骨也无憾了。
他并没有想过自己对于她而言,究竟算她的什么人。
他又想成为她的什么人呢?
尽管独孤羊还处在分不清友谊和爱情的年纪,武幽却已二十二岁了,但他却从未言及过他们共同的未来。仅用当时形势危急是解释不了这一点的。诚然爱情的花朵不适合暴雨将临之前的沉闷空气,但在漫长的武林史上,仍有些原本平凡的花朵却正因暴雨的灌溉而盛开得更从容、更璀璨。可惜武幽却不是这样的人,他的心中始终藏着隐隐的惭愧,令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获得如此的幸福。当师兄弟拿他们开玩笑时,武幽却总是显得忧虑。
“我真的适合吗?”关于此,他只在和最要好的三师弟单独聊天时主动提起过一次。
“要是你觉得自己不适合小师妹,那就去追老四吧?”老三说着,狡猾地扬起了眉毛。
“不,我说的是……我适合做丈夫和父亲吗?”
这样的问题,问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有答案了。
大多武林史家都不愿谈论这些,这既是出自历史学家们(他们是老人之中的最老者)的体面与矜持,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个问题并不重要:“那不是历史,只是个人情感罢了。”我问他们究竟什么是历史,他们回答:“历史只记载永恒。”的确如此——历史记载的不是过去,而是永恒。
但就什么是正道、什么是邪道的问题,后世的武林史家曾召开过数次大会,激辩不休。直到第四次武林史学大会上,当轮到只顾睡觉的历史学家卞先生发表高见时,由于他根本没听同行们之前的发言,只好张口就来:
“令人幸福的武学就是正道,令人痛苦的武学就是邪道!”
这一语惊四座的发言获得了一致的赞成,成为了区分正邪的标准,却在数十年后被卞先生的高徒木先生所质疑:“习武的终极阶段,就是去做痛苦的独孤求败,而非快乐的无名小卒,难道一切武学都是邪道吗?”
于是乎,此问无穷矣。
或许木先生说的是对的,或许习武本身就已经入了“邪道”吧。幸好荒诞的问题并不是没有答案的,它有着荒诞的答案——
无数人曾询问习武之人:“你幸福吗?”
直到某位白大侠终结了这个问题:“我们是强大的!”
盯着历史凝望的人时常会陷入一种幻觉:仿佛整个历史是一条衰朽、年迈而残暴的蛇,它用冰冷的智慧引诱着一代代人炽热的激情,又把这些热情无一例外地挫败在血泪里。然而不可思议的是,正是这些注定要湮灭的热情最终完成了历史,正是这转瞬即逝的生命中迸发出的火光照耀着永恒。
无论是武幽还是独孤羊,当他们还在海雾中练剑的时候,根本就不可能理解这迷雾中裹挟着的命运,已经越逼越近。 发布于 2018-09-22 20:22:46
末代盟主独孤羊:3
武幽回到房里躺下,心里头空荡荡的,一下就睡着了。但没过半个时辰就到了早起练功的时间,他又被二师弟从床上扯下来。尽管只休息了片刻,他却感觉自己睡了很久很久,还梦见和独孤羊一起玩小木人;梦里似乎还有母亲,她安静地注视着他们。
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什么模样。
但无论怎样,他的心情因为这个梦忽然好了起来。在这片刻之中,他忘记了对父亲的担忧。
早操练时父亲没有来督查,吃早饭时父亲也没有来。师弟们说师父每天很晚起床已经两三个月了。
武幽心里猜度:这大概是每夜练剑的缘故吧。
平静的一上午就这样过去了。下午父亲还没有出现,这使武幽的心情变得烦躁。排行第四的宁茹提出要测试下武幽这三个月来是否教导有方:若独孤羊接不住她的十招,就要罚他下山买酒请大家喝。
宁茹背对着武幽站定,朝独孤羊挤了挤眼睛。
四师姐的剑刷刷地攻过来,独孤羊勉强招架。她知道自己的角色就是输掉,好让大师兄下山去买酒请大家喝,这样便能打发他心头的烦恼。
到了第八回合,独孤羊见师姐的剑平削过来,便本能地招架,师姐却以更快的速度把整个身子绕过剑去,使得独孤羊的招架落了空。就在这时她的脑海里突然闪出了武幽在雾关小屋里画的舞剑图。
刹那间四师姐的剑锋已近在咫尺。独孤羊一步退却,剑锋追至,再退。
独孤羊眼前又闪现了武幽画的那些舞剑小人。那一瞬,宁茹在小师妹的瞳孔里看到了无比强大的,几乎本不可能属于这柔弱身躯的战意。仿佛一股魔力牵引着独孤羊腾空跃起,右脚踏过师姐的剑锋,宁茹手中的剑竟然纹丝不沉!一旁的师兄弟们都暗暗叫好。这时独孤羊已身处绝境,师姐的下一招就稳稳地刺向尚在空中无力躲闪的小师妹。
独孤羊已经拦不下师姐的剑。就在她本当袖手认输之际,画中人的身形招式却仿佛再次闪现在眼前,她当即反身发动刺击。两条剑路忽然错开了,一个朝着对方的腰,另一个朝着对方的咽喉扎过去!
她们二人都呆住了,两把剑停滞在空中。在真正的决斗中,若自己停止攻击而对方没有,在强行撤回已经使出的武功的刹那,人将毫无防备地暴露在对手面前,瞬息之间便会被置于死地。所以实战中性命相搏的双方绝无可能同时收招,更何况是在此凶险关头。
十招,战至十招,独孤羊与宁茹同归于尽。
这时一把剑飞掷过来,把她们俩的剑都打飞。三把剑插在两人身后的树上。众人循着方向望去,只见师父正站在门口盯着她们,眼里都是怒气。
师父严厉地追究了这件事。宁茹是从小在男孩子堆里混大的,为人够义气,就一人担待了下来,说都是自己逼小师妹应战的,不过还是隐去了打算让武幽去买酒的事情。于是师父就罚她去劈柴。
事后独孤羊觉得对不起师姐,第二天去给她道歉,宁茹却说不必。她边劈柴边说,一来做师姐的在师父面前罩着小师妹那是天经地义,二来是因为喜欢她最后反击的那一剑。独孤羊说,是不是那一剑违规了,所以师父才那么生气。宁茹摆摆手答道:“非也,师父没有责罚你,说明他也喜欢你的那一剑。”
“为什么?”独孤羊不解,“那一剑的确触犯了师父告诫我们的原则,就是在对方攻势正盛时应当避其锋芒、收缩剑路,而我不仅没有回撤,反而使出了同归于尽的剑招。”
“如果你当时继续挡我的剑,能守得住么?”
独孤羊摇摇头。
“那就对了。”宁茹凑近了她,眯起眼睛故作神秘地说,“你那一剑是对的,因为在武学中,还有远比‘优先防御’更重要的原则。”
“哦?是什么?”
“就是要赢!”
“啊?”独孤羊没料到这就是答案,“比武求胜,这难道不是废话么……”
“正因为是废话,它才是真理。”
“可是本门剑法中……”
“小师妹,永远记着,”宁茹说着把柴刀剁在了木头上,“不要以为十三剑门的剑法,就只是本门前辈使过的剑法;相反——凡是从你手中使出的,就是十三剑门的剑法!”
发布于 2018-09-22 17:46:01
末代盟主独孤羊:
说罢宁茹神气地看着独孤羊,双手叉腰,两眼放光,仿佛为自己这句话颇得意。这一刻的她给独孤羊留下了终生难忘的印象。青春时代怀抱着当“大女侠”梦想的宁茹,怎么也想不到日后由于独孤羊的原因,自己劈柴时说的这句话竟成为了千古流传的名言。
趁独孤羊呆立着若有所思之时,宁茹把一锭银子砸在她胸口:“以平常的剑法来说,你输了,下山买酒去,我请客。”
宁茹坚持酒钱该由自己出,这不仅是出于她爽快的性格,也是因为严格地说其实是宁茹输了。输赢的规则并非仅“我生敌死为上胜”这一条,弱势之下与敌共死,为下胜;强势之下被逼平,为败。
独孤羊已有很久没下过山了,回来时竟迷了路,坐在一棵树下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远方刮来的海风把她冻醒。天已经黑了,她赶紧往山上赶。
迎面走来一个提着灯的人,她认出是武幽。
“你下山做什么去了?”
“四师姐要我去买酒。”
“最近两年她真是越来越胡闹了。”
独孤羊替宁茹说了几句好话,武幽也不再埋怨,带着她抄近路往回赶。武幽不想回去得太迟,让独孤羊看到父亲在夜里舞剑。可是乌云遮住了月亮,不多时又淅淅沥沥下起雨来,他们不得不放慢脚步。到家门时已经是深夜,偏偏这一夜父亲没有出来,武幽松了一口气。
他把独孤羊送回去,自己也回房睡下。
武幽睡不着,每夜看父亲练剑的习惯已经搅乱了他的作息规律。今夜父亲缺席了,但他心头的恐惧却没有消失:是什么使得父亲着魔一般地梦游练剑?更令他恐惧的是,他怎么知道自己不会。
于是武幽翻身而起,取下挂在墙上的剑,在屋里一口气刺完父亲每夜练习的剑法。他又如何知道自己不是在梦中?
想到这里,武幽的心头浮现出独孤羊反刺宁茹的那一剑:这分明也是父亲夜间所练习的剑法。独孤羊恐怕是看了自己画的剑谱了,唉,再没有比一知半解的武学更有害的了。他心里有些许愧疚,觉得是自己把独孤羊牵扯进来的。但他现在又能怎么样呢?独孤羊已经看过剑谱了——再没有比试图忘记已有的知识更愚蠢的了。
不过,这一定是坏事吗?追求更高的力量,这难道是恶吗?
不周山或许会这样认为吧。哼,难道不周山不正是最强者么?难道不正因为它是最强力者,才有权规定善恶的尺度吗?再没有比通过弱化他人来维持自己的地位更丑陋的了;相比之下,高举叛旗恐怕算得上是最诚实的义行了吧。
诚实?不周山似乎也不认为诚实是美德。诚实太骄傲了,又有谁配享受如此的特权呢……
月光从窗口泻进屋子,照耀着他的瞳孔。屋外是崇高的夜。他把剑在空中划出一个漂亮的弧,收入鞘中。
如若强力与诚实即是恶,那就恶到底吧。 发布于 2018-09-22 17:46:01
末代盟主独孤羊:2
众人下山而去,他们抬走了元坤子的尸身,将他以蜀山掌门之礼埋葬。元坤子此番前来比武之前下了一道明令,倘若自己身死,弟子切不可为之寻仇。弟子们知道:在元坤子看来,匡扶正道绝不仅仅是在道法修行上保持正见,首先要不怀仇恨、不怀嫉妒。师父多番教导过:世间本无善恶,报复和嫉妒是最初的恶;因此宽恕和慈悲才成了最高的善。
本书的开头已经说过,武林史不会承认这里所说的故事,但有趣的是:江湖上每一本武林史的第一页,都是从元坤子之死写起的。一个真正的历史家修史所依靠的不再是眼睛,而是对历史的嗅觉。每一个人都隐隐嗅到:元坤子之死是一具有重大意义的事件,仿佛一个曾有的世界随着他的死而跌落了。
但当时的人们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它被另一事件的光芒遮蔽:他死于第十三剑之下。自从百年前不周山一役中第十二剑横空出世,一剑击穿不周山使者咽喉之后,这“最后一剑”也已沉寂了百年。如今这一绝招重现江湖,是为第十三剑。
在过去的三百年内,这一剑只出现过六次。每次电光火石的一击之后,它就会再度沉默,而武林中则会掀起一场武功上的飞跃。元坤子是这一剑的第七个牺牲品。武学的每一步进展总是以血为代价,万物皆于战争中竞相灭亡,唯有武学在战争中不倦地壮大。当武林在纷争中奋进了几十年,几乎就要赶上最后一剑的威力时,它又会重现,犹如残酷的神饮下最高贵的血,并将武林抛进新的动荡和变革。这样的历史已经重复了六次,剑谱上的剑法也由六式增至十二式。在第十三剑姗姗来迟之前武林也已平静了几十年,史称“不周山治下的太平”。
后世史家公认这数十年的太平为武林的鼎盛,尽管这恰是武学的停顿。历史上有两种时代:不是好的时代与坏的时代——而是不好不坏的时代,与既好又坏的时代。当人们认为再没有比宽容更高的美德时,就会倾向于前者;而当人们认为存在着比和平更高的善恶,就会倾向于后者。
可叹武林英才辈出之际,恰是英雄无用武之地之时。
尽管无人敢忘记最后一剑的存在,但那巨人般的神力,天命般的时刻,在漫长而松弛的岁月中已经成为传说。如今它复活了,它再度让每一寸空气仅为它而战栗,仿佛整个武林仅为这一声孤独的惊雷久候了百年。
这一剑,再次成为目的与命运。
只有一人注意到了深藏在璀璨光芒背后的危险,他就是武幽。武幽越来越担心父亲,他意识到:父亲的脾气越来越暴烈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他的脑海里不断闪现出父亲每夜的剑影,杀元坤子的那一剑,以及那几乎将蜀山和丐帮众人置于死地的剑法。
就在众人下山后的那一夜,武幽从噩梦中惊醒,梦中是元坤子的死,满脸是血的父亲,还有父亲的呐喊:“凶险的剑法!”梦的结尾是一阵怪笑——不是父亲的,几乎像是从自己心底里跳出来的恶鬼的笑声,又像是从天上传来的。
他起床出门。父亲在月下练剑,道道剑光都没有声音,这就是元坤子何以竟无法听到父亲的剑。这究竟是什么剑法?武幽默默地看着。一会儿后,父亲收剑入鞘正欲回房时他走了过去。
“父亲……”可能是由于之前都被这凌厉的剑法所震慑,这是他第一次在夜里主动和父亲说话。
父亲停下脚步看着他。
“父亲,这就是白天杀元坤子时所用的剑法吧。”
“嗯?”父亲的脸色有点疑惑。
“难道父亲不记得了么?”
“谁杀了元坤子?”
武幽盯着父亲的脸,几乎要怀疑面前的人是不是父亲。在凝望着月光下这张脸的刹那,他的脑中浮现了一个疯狂的念头:会不会白天和夜晚的父亲其实本就是两个人呢?
但他知道自己不可能认错。
父亲这时说话了:“哦!对了,我和你说过么?昨晚我做了个梦,梦见我和元坤子决斗,把他刺成了个血人。”
武幽的脸变得惨白。
“傻小子,怕什么?那不过是个梦罢了。”父亲又说。
武幽呆立在原地,勉强地朝父亲笑了笑:“是的,不过是个梦。”
父亲走后,武幽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把门栓紧,倒在床上,只觉得脊背发凉。父亲是在梦游中练剑的。连续三个月,每晚,梦游。父亲与元坤子决斗的时候也是在梦游。正因为此,当元坤子的血溅到他脸上,他被惊醒时才惊呼自己怎么使出这样凶险的剑法。
是的,这是唯一可能的解释。
武幽一动不动地平躺在床上,浑身僵硬,漆黑的瞳孔直直地盯着屋顶。他睡不着,也几乎不敢睡。前所未有的恐惧压迫着他,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怕什么。渐渐地天快要亮了,走廊上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武幽朝窗口望去,是独孤羊。
看到她,他觉得心里平静了些。
独孤羊在崖边的树下坐下,她在等待太阳升起。在雾关的时候,她每天都会早早起床等着看日出时的海。那时武幽刚从父亲那里学剑回来不久,还在熟睡;如今在他的睡眠中,已没有安全的梦乡了。
他拉开屋门走了过去,在她身旁坐下。两人都不说话。
武幽的心平静了下来。太阳照在他脸上,他的目光扫过独孤羊被朝霞映得通红的脸,感觉身旁的这个生命就像海一样宁静深广,仿佛她的身体里也盛着一片海。心情放松后,不一会儿他就有了倦意,回房间去了。
可是独孤羊却有点担心地看着他的背影。她有不好的预感。 发布于 2018-09-22 15:42:26
末代盟主独孤羊:第三节:昼与夜
1
三个月看守山门的日子结束了,武幽和独孤羊回到了海角尽头的十三剑门。他们走得很慢,独孤羊在转过最后一道弯口时又看了一眼浓雾弥漫的海,就像再也看不见它似的。“放心,以后还会轮到你的。”武幽说。独孤羊轻轻地点头。
武幽想起三个月前刚到这里的时候,还暗自苦叹这漫长的日子何时是尽头,而今却如此不舍。这便是小时候父亲常说的“来时不情愿,去时舍不得”么。生命,是如此难解呢。
回到两仪角后,兄弟们又围在大师兄身边谈笑风生。久未见笑容的师父见了这场面,也淡淡地笑了。三个月来武幽从送饭的弟子口中得知了不少父亲脾气越来越坏、精神每况愈下的消息,但每晚父亲练剑时都精神饱满,毫不令人担心。而现在白昼里的父亲却不同于晚上,看上去竟比昨夜消瘦苍白了许多。
这大概是错觉吧……但他立刻有了另一个念头:会不会每夜月下练剑的那个父亲才是错觉?
就在这时,正下山去看守山门的十师弟和十一师弟中途折回来了。他们带来了消息:山下,蜀山和丐帮的人正闯上山来。武渊坐在椅子上,仍端着茶,冷笑一声。
蜀山与十三剑门的不和,起初是出于对道法剑术的理解和修习方法不同所致。自从百年前的一场关于武道的大辩论之后,蜀山就与十三剑门分道扬镳了,前者讲求以人御剑,后者却要以剑御人。蜀山斥责十三剑门只逞匹夫之勇,偏废正道,再下去只会渐入魔道而不能修仙。而十三剑门则嘲笑蜀山泥古不化,枉抱“修仙”的幻想,其自诩正道的说辞也不过是弱者的借口。后世史家大多认为,若不论神秘的最后一剑,蜀山法术尚在十三剑门之上,其门派规模也远胜十三剑门十余倍。但过于强大的最后一剑虽不能使十三剑门成为武林正宗,却足以让天下人对他们的敬畏胜过对蜀山的拥戴。
数十年的太平使得两派的人少有过招的机会,现在机会来了:丐帮帮主案件之后,蜀山掌门元机子因被武渊一脚踢飞,颜面大失,竟在上个月去世。去世前传位于他的师兄元坤子,并托付师兄一定要打败十三剑门的剑法,重振蜀山。
元坤子于二十年前的比试中败给师弟元机子,失去掌门之位,于是闭门苦心修炼。人们皆以为他虽当年败北,今日功力应当已在元机子之上。而今掌门临终托命,二人冰释前嫌。师弟含笑而终后他就前往两仪角挑战十三剑门。有人说元机子当日不过是一时疏忽而被踢飞,单论武功未必落于下风,这次元坤子胜算更大。
虽说比武是一对一的单打独斗,但是人多势大的一方常常能迫使对方接受自己提出的决斗,这也就是蜀山和丐帮此次劳师动众精锐尽出的原因。丐帮要为帮主之死讨个公道,恰好蜀山也想从十三剑门手中夺回剑术正宗的地位。二者不谋而合,心照不宣。
武渊出门迎接,并当即约定,就在他们所站的地方比武。这块地只有百步见方,旁边就是悬崖。元坤子没有想到武渊居然把决斗的事情看得如此随便,不禁心头火起。
本来按照规矩,双方应该先尽主客之谊,约定时间地点再行决斗。可是这一次武渊的反应让他们感到不对劲。十三剑门的徒弟们也觉得,师父的心性越来越凶悍了——不仅不再把弟子们放在眼里,任意打骂,甚至在最值得尊敬的高人面前也到了目中无人的地步。
元坤子面不改色,点头同意。武渊立刻退后十步,左手紧握剑鞘。元坤子见状,闭目运功。双方都在等待对方的出击。相持一阵之后,武渊突然向对方冲过去,元坤子仍紧闭双目。就在武渊冲到他面前的刹那,两条白光同时亮出,相抵。不过是两条铁片,撞击时竟发出爆裂般的巨响。
武渊展开了十三剑门最凌厉的强攻。元坤子不急不缓,稳稳封住他的来路。双方剑来剑往相持不下,很快便斗至第十二回合。武渊凌空发出快如闪电的一击之后,借着那股力量飞身而走,稳稳地落于悬崖边上。出人意料地,他收剑入鞘。
元坤子闭目站立在刚开始比武时的地方,神情禅定自若,令观战的众人无比佩服。武林中能接完十二剑的人已是凤毛麟角,更不用说连地方都不挪。当然,众人明白接下来就是第十三剑。面对如此毫无破绽的强敌,武渊绝不可能像上回那样只是把他踢飞而已。武渊再度把手抚在剑柄上——拔剑。
发布于 2018-09-22 13:38:46
末代盟主独孤羊:
元坤子闭目,周身未动。众人皆大骇,他们从没有见过这么快的剑,也从没有见过这么寂静的剑。决绝的刺击沉默得就像死神冰凉的手指,瞬间已逼至元坤子胸前,他依然纹丝不动。
此时武渊已经一剑刺入他的胸膛。元坤子双眼猛然睁开,那眼神中不仅有剧痛,更有难以置信:自己怎么可能会没有觉察到对方的攻击?
但什么都晚了,他就要死了。
元坤子拼尽全力推出双掌。武渊用左掌挡下,整个人立刻飞了出去。
被震飞的武渊再次在崖边停下,右手似乎想要抓握什么东西,才发现剑已离手,还插在元坤子的胸前。元坤子倒下了。
武渊的神情忽然变得恍惚,他似乎也不能理解眼前发生的事。转眼间,他的面色暗淡了下来,目光疑惑地看着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元坤子。这时元坤子的弟子们都簇拥上来护住师父,拔剑相向。武渊朝他们走去,脚步有些飘忽不定。
一旁的武幽神色大骇,他认出这是每夜父亲练剑时所走的步法。此时武渊已经靠近了对方。三步之内,就会有人血溅当场。
“父亲!比武已经结束了!”他大喊。
武渊仍朝着元坤子的方向移去。
“小心!”武幽大吼一声,可是已经晚了,元坤子的一名弟子没有防备,已被父亲一掌打飞,手中的剑也已落在他手上。
另几位蜀山弟子立刻与武渊拼杀了起来,仅几个回合就落于下风疲于自保。丐帮的几位长老纷纷加入战团对武渊展开围攻,竟不能伤他分毫。苦战良久后众人渐显劣势,武渊手中的剑就像一个大漩涡,把他们紧紧缠住不得脱身。他出剑越来越密,招式越来越快,在这样密集的攻击下,众人已没有施展轻功撤退的间隙。那柄剑就像一条白蛇,越来越紧地缠住了所有人。武幽看出父亲用的就是他每夜所练的剑法,他隐约觉得这是要他们所有人死在这里。
众人已无退路,绝境之下的他们断绝了撤退的念头。战斗变得疯狂:被围攻者处处占据主动,杀向围攻他的人;而处于劣势的一方,其战意却比优势的一方更旺盛。然而力量的悬殊使得围攻者的战阵注定无法维持太久,眼看就要被漩涡中心的狂蛇撕碎。
一名蜀山弟子大喝道:“撤!我断后!”
这是要丢卒保车,他做了这个决定,便是要去当那颗卒。
他的声音立即吸引住了武渊的进攻。仅两招之内他手上的剑就被挑开,紧跟着就是一道白光刺来,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映得白茫茫。这时出现了一声极响亮的金属碰撞声,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元坤子竟然把胸口的剑拔出,替弟子挡开了一剑,也因用力过猛而多处经脉断裂,血溅数尺。
武渊站在那里,元坤子的血把他从头到脚泼成了个血人。
就在这时事情发生了奇怪的变化,只见武渊忽然把剑扔掉,呆滞地凝视着元坤子的脸。武渊满脸是血,元坤子却显得容光焕发,仿佛生命临在他的头颅上,相比之下武渊反倒像个死者。
旁边的一名蜀山弟子冲上前来扶住掌门。
元坤子轻轻推开徒儿。他轻皱眉头,就像在攥住自己的最后一缕思绪:“该倒下的,就让他倒下吧。”
说完,他就像一块石头般倒在地上。
武渊用手捂着脸大叫起来:“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啊!”紧接着他倒退几步,瞪圆了眼睛:“凶险的剑法!”
“不用再装模作样了!你们十三剑门的修行早就堕入魔道,你杀了我师父,就拿命来!”刚才那蜀山弟子说罢挺剑就刺。
武渊出于自卫本能地一扬手,那人顿时被弹飞了出去,跌下悬崖,拖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他愣愣地看着那名蜀山弟子坠落的那处悬崖。其余的人纷纷拔剑警戒,谁都不敢靠近。
半晌,武渊忽然疯笑起来。 发布于 2018-09-22 13:38:46
炼金之琴:除了两个主角的名字之外其余没有什么好吐槽的,再顶一下 发布于 2018-09-22 13:17:26
末代盟主独孤羊:5
独孤羊见武幽不回来就出门找他。他连声责备她不该不好好休息。
她一边听着一边笑,还不时点点头,就像个痴儿。
独孤羊从来没有问过他这一夜去哪里了,也没有问过四师姐。直到多年之后他告诉她这套剑法的一切真相和父亲夜半练剑之事的时候,她淡淡地笑了。
回到雾关时,太阳已经露出了海面,二人就在门前坐下,武幽说:“海雾中的日出无疑是世界上最美的了。”
“嗯!”独孤羊说,“还有晚上的月光也很美呢。”
“但却不及高山上的月亮那么白亮。”
“高山上?”独孤羊从来就没有上过高山,甚至没有见过它。
“是啊,月光本身不够强,所以要在最靠近它的雾气稀薄的高山顶上才有最纯白的月光。”
“有一天,我们也会一起去高山上看月亮么?”
“行呀。”
“那好,就击掌为证吧!”独孤羊伸出了右掌心,武幽看着她那双闪光的眼睛,把左手掌轻轻拍了上去。
他们在一起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练剑之余,武幽常教独孤羊绘画和书法,独孤羊教他做木雕。晚上有送饭的弟子与他们一同吃饭,带来更多的欢声笑语。本是师父的责罚,现在反而变得欢乐。独孤羊每天都要早起去看浓雾中初升的太阳,这几乎成了她最重要的事情。而武幽每夜子时起床去看父亲练剑,并开始用一根树枝模仿父亲的剑法。十多日后,新剑法的招式已经烂熟于胸。他每天一学完剑法就回来,这样就能在太阳升起之前再睡一会儿。
有一天三师弟前来送饭,吃饭时武幽不小心碰到了他的右臂,才发现他胳膊上肿了一块。十三剑门向来兄弟和睦,从未有过斗殴。武幽问他是怎么回事。
“师父现在越来越暴躁了。”三师弟说,“前几日二师兄刚被打,今天就轮到我了。”
武幽很吃惊,父亲向来性情平和。虽然最近半年的确变得有些易怒,但也绝不至于如此。他一定要老三如实告诉他究竟发生了什么,否则就不肯放他回去。
三师弟沉默着吃完了饭,他看出大师兄心情很沉重。“我们打算劝师父让你们提前回去。”他说,“四师妹自告奋勇去向师父建议,没想到被罚去柴房思过三日。我们替她求情,却被打了。”
武幽觉得他们都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才被罚,心里头难过起来。
不愉快的事情终究很少,武幽和独孤羊在雾关的日子飞一般地流去,转眼间就过了两个月,不仅独孤羊的书画进步神速,武幽的雕刻也日渐熟练了。一天,武幽爬下海边的悬崖,在崖下挑选了几块石头。他想做一个石像给独孤羊。只有长年经受住海水冲刷的石头才足够坚韧,在外力之下也不至于断裂。
“你为什么要做石雕呢?”
“因为做石雕才够有力道。”武幽回答。
“干什么都讲究力道,还真是个天生的剑客啊。”独孤羊眯起眼睛笑道。
独孤羊告诉他,她的父亲原本就是石匠;自己由于力气小,所以只好改做木工了。武幽听罢拔剑而出,随手便在崖壁上打下数道漆黑的剑痕:“你不妨现在也来试试?”
独孤羊的剑在岩壁上划过,只碰出了些火花。
“是我内功不到家。”她说。
“你已经很不错了。”武幽说。
武幽开始雕刻小石人。独孤羊之前就觉得他雕木头的时候,手上的动作就像是在使剑。现在雕刻石头更费力,也就更像剑法了。
“你能看出这是剑法,说明你入门了。”武幽笑眯眯地瞧着她。独孤羊听了一怔,很是高兴,默默地点了点头。
他们做了些手指大小的木头人,形态各异,排列在一起甚是好玩儿。独孤羊经常看着小木人们,她说这是要看住它们,不让它们偷偷溜走。她说,小木人被雕成之后就会说话,而且只有完成它的人才听得见呢。武幽听了只傻呵呵地笑,觉得独孤羊是在欺负自己,由于武幽技术比较笨拙,他做的木人都得独孤羊最后加工。
于是,独孤羊就声称只有她能听到小木人在窃窃私语。
过了几天,武幽惊奇地发现:由独孤羊“转述”的小木人们居然断断续续地讲了一个完整的故事,一个关于村庄和村庄边上的海,大海尽头的仙岛,还有仙岛上的渔夫和仙女的故事。武幽渐渐听得入了迷,直到一天晚上,独孤羊摆弄着那些小木人,滔滔不绝地讲了半个时辰:
“……于是渔夫就变成了石像,他的妻子死在了他怀里。村民们把这个幸福的女人葬在不远的山崖,不让海水侵蚀了这墓地,又在她的身旁种上那最易生长的、无名的荒草,女人们还给这石人饰上了五彩的彩带,一旦被海风吹走了,第二天晚霞满天之前,总会有新的布条被挂上。男人们笑话他们的老婆,说大男人不用这种装饰,可是女人们还是执拗地编织着彩带披在他身上……” 发布于 2018-09-22 11:49:21
末代盟主独孤羊:4
独孤羊从没有看到过这样的海。她醒来后看见武幽独坐在木屋前的台阶上,就悄悄地坐在他身后。几年前在阳家村,她也经常看着太阳在海上升落,而这里的日出竟全然是另一番景象。阳光把这浓雾泼成金红,脚下几丈深处的海浪拍击在崖上,发出巨大的响声,分不清太阳的轮廓,只见它被一圈圈金色、红色的光包裹着,火红的球体就像绽裂开来一样挥霍着光和力。
独孤羊怕打扰大师兄,不敢发出声音。
太阳升起后武幽就转身进了屋子。推门时他回头看了一眼独孤羊,独孤羊觉得他的眼睛里有话说。
“我去歇息会儿,你自己练功吧。”他只说了这么句话,就把门吱呀一声关上了。
独孤羊在屋外打坐。雾气遮蔽了视线,世界变成朦胧一片。太阳升高,直到爬到了头顶上,她竟浑然不觉。过了许久屋子里传来轻微的碰撞声,她推门进去看见武幽倒伏在桌前,手上的笔已经滚落,身子下压着一张纸,上面画着舞剑的人形。
这时武幽醒来,发现自己睡着了,很不好意思。他的胳膊下还压着自己刚记录下的剑谱,墨水沾到了衣服上,脸上也有一块。独孤羊看着咯咯直乐。
武幽把胳膊从纸上拿开,出去洗了洗。
独孤羊自觉地别过脸去。她还不能看剑谱,未经正式教授的武艺是不可以学的。
武幽回来后,开玩笑地问她要不要看剑谱,独孤羊连忙摇头,说自己的基础还很不扎实,恐怕还不能练习高深的剑法。武幽大笑了一阵说:“你太老实了,刚才我出去这么长时间,你肯定没偷看。”
武幽兴致很好,居然要教她画画。独孤羊画了几笔竟非常不错,武幽称赞她有这方面的天才。独孤羊说她之前是做木匠的,或许是雕刻和绘画有共同之处吧。
“其实剑术与书法雕刻都有互通之处,书法的力道在于气,雕刻的力道在于形,习剑者需二者兼备。”武幽回答。
独孤羊使劲地点了点头。
午后的时光一晃而过,他们约好以后有机会独孤羊就教他做木雕。和山上来送饭的四师妹一起吃过晚饭,武幽说他累了,就先回自己房间去了。两个丫头如亲姐妹一样玩闹到很晚。四师妹一直都怕走夜路,于是就把武幽从床上踢起来让他送自己回去。
这已经不是头一回了。之前武幽都会故意让她一个人走,但今天他想了想后说:“好。”
四师妹叫宁茹,是武幽的母亲从前收养的一个孩子,那时她还在襁褓之中。可是还没来得及看这个女婴长大,母亲就去了盟主总坛,再没有回来。
武幽走在从雾关回两仪角的狭窄的小道上,宁茹原本走在他身旁,后来渐渐就落在了后面。她感到大师兄今天心事重重,几乎没有觉察到自己的存在。从雾关回十三剑门用不了一个时辰,快要到的时候四师妹说不用再送了,她怕别人看见,自己不敢独自走夜路的胆小症又被人取笑。于是武幽点点头,停下脚步目送她回去。
武幽不想回雾关小屋,他直觉到,父亲还会来练剑给他看。
那一整夜武幽都没回来。可是由于不知道他会不会回来,怕把他堵在门外的独孤羊又不敢关门,干脆下楼来到小屋的外间等他。她在桌上看见大师兄忘了收起来的剑谱,上面又多了几行小人儿。为什么要把它画下来呢?习武之人不常这样做:会了就是会了,不需要写下来。这里面又有什么值得琢磨的神秘?独孤羊忍不住想去看。
夜很静,只有窗户轻微地摇晃。她不敢点灯,于是就把剑谱拿到窗口,借着海面映来的月光,颤抖着双手翻开那张纸。她感到心在扑通、扑通地跳。
端详甚久,她也没看出这样的剑法有什么精妙可言,画中的小人儿虽只有寥寥数笔,在微弱的银光下却很是令人赏心悦目。“画得真不错。”这就是独孤羊对手中剑谱的结论。欣赏完了舞剑图,独孤羊神清气爽。她回到楼上自己的房间,躺下之后觉得心就像放平了的湖,没有皱纹,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武幽在户外等候,冥冥之中觉得父亲还会来练剑。可是就在这时,灯灭了,父亲去睡了。武幽决定再等一会儿,如果父亲还不出来就回去。不多时,等月亮高升的时候,武渊出来了。他看到儿子就笑着点了点头,似乎很满意。父亲的表情有些木讷迟缓,可能是没有睡好觉的缘故吧。武幽不禁有些担心。
武渊拔剑出鞘,那一刹那儿子便知道他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剑从鞘中急速地脱出,却悄然无声。这表明极醇厚的内功已经灌注到了剑身。
就在武幽再次目睹这无比强劲的剑法的同时,他的心中滑过一丝疑虑:父亲今夜的招式虽与昨夜相同,却总令人觉得有什么东西已经变了。难道是内功变了?不可能,人的内功不可能一日之间改变。武幽马上打断了这个想法。
黑夜里没有一丝声响,静得好像只有月光洒下的声音。
武渊的剑法越来越快,比昨天的更快、更凌厉。一条白茫茫的光就如水里银色的鱼。
武幽从小就爱把舞动的剑光想象成水里的鱼。但此刻他觉得,从未有任何一把剑能如此像一条银白的鱼儿。一个念头划过武幽的脑海:这条鱼儿是从哪里来的呢?一瞬间他觉得这个问题真蠢,因为这明明就不是鱼……唉,习武最忌落入伪问题的陷阱了。他一边想着一边为父亲的剑势所震慑,两脚生根般动弹不得。
父亲一剑刺出,剑锋所指数丈之外的古树被撼得满地叶影惊摇不定,把武幽从遐想中惊醒。
父亲的剑已经入鞘。
“独孤羊……”父亲开口说话了。
“嗯?”武幽很惊讶,“她怎么了?”
父亲什么都没说,转身走了。
武幽更感到蹊跷。他想问,却忽然明白这是问不出来的。武渊的背影消失在房门内,留下儿子一个人站在屋外。又过了一阵子,直到天快亮时父亲都没有再出来过,他便下山回雾关去。在路上武幽忽然想通了今日的剑法和昨日的不同:刚才父亲的剑划过空气时,竟没有半点声响。
这就是第十三剑?在武林中“疾剑无声”是一个传说——传说只有十三剑门最后一剑能做到……
但这不是十三剑门的剑法!武幽的脑海里猛然冒出这句话。况且父亲所练的根本不是一招半式,而是一整套剑法。想到这里武幽感到脊背发凉。
他愈发担心起父亲来。
心绪不宁。他的脚步在雾里越走越快,一脚踩空就要跌下海边的悬崖。幸好这时一个人影飞过来,一只手拉住了自己。
他一抬头,看见是独孤羊。 发布于 2018-09-22 09:42:31
末代盟主独孤羊:2
众人下山而去,他们抬走了元坤子的尸身,将他以蜀山掌门之礼埋葬。元坤子此番前来比武之前下了一道明令,倘若自己身死,弟子切不可为之寻仇。弟子们知道:在元坤子看来,匡扶正道绝不仅仅是在道法修行上保持正见,首先要不怀仇恨、不怀嫉妒。师父多番教导过:世间本无善恶,报复和嫉妒是最初的恶;因此宽恕和慈悲才成了最高的善。
本书的开头已经说过,武林史不会承认这里所说的故事,但有趣的是:江湖上每一本武林史的第一页,都是从元坤子之死写起的。一个真正的历史家修史所依靠的不再是眼睛,而是对历史的嗅觉。每一个人都隐隐嗅到:元坤子之死是一具有重大意义的事件,仿佛一个曾有的世界随着他的死而跌落了。
但当时的人们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它被另一事件的光芒遮蔽:他死于第十三剑之下。自从百年前不周山一役中第十二剑横空出世,一剑击穿不周山使者咽喉之后,这“最后一剑”也已沉寂了百年。如今这一绝招重现江湖,是为第十三剑。
在过去的三百年内,这一剑只出现过六次。每次电光火石的一击之后,它就会再度沉默,而武林中则会掀起一场武功上的飞跃。元坤子是这一剑的第七个牺牲品。武学的每一步进展总是以血为代价,万物皆于战争中竞相灭亡,唯有武学在战争中不倦地壮大。当武林在纷争中奋进了几十年,几乎就要赶上最后一剑的威力时,它又会重现,犹如残酷的神饮下最高贵的血,并将武林抛进新的动荡和变革。这样的历史已经重复了六次,剑谱上的剑法也由六式增至十二式。在第十三剑姗姗来迟之前武林也已平静了几十年,史称“不周山治下的太平”。
后世史家公认这数十年的太平为武林的鼎盛,尽管这恰是武学的停顿。历史上有两种时代:不是好的时代与坏的时代——而是不好不坏的时代,与既好又坏的时代。当人们认为再没有比宽容更高的美德时,就会倾向于前者;而当人们认为存在着比和平更高的善恶,就会倾向于后者。
可叹武林英才辈出之际,恰是英雄无用武之地之时。
尽管无人敢忘记最后一剑的存在,但那巨人般的神力,天命般的时刻,在漫长而松弛的岁月中已经成为传说。如今它复活了,它再度让每一寸空气仅为它而战栗,仿佛整个武林仅为这一声孤独的惊雷久候了百年。
这一剑,再次成为目的与命运。
只有一人注意到了深藏在璀璨光芒背后的危险,他就是武幽。武幽越来越担心父亲,他意识到:父亲的脾气越来越暴烈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他的脑海里不断闪现出父亲每夜的剑影,杀元坤子的那一剑,以及那几乎将蜀山和丐帮众人置于死地的剑法。
就在众人下山后的那一夜,武幽从噩梦中惊醒,梦中是元坤子的死,满脸是血的父亲,还有父亲的呐喊:“凶险的剑法!”梦的结尾是一阵怪笑——不是父亲的,几乎像是从自己心底里跳出来的恶鬼的笑声,又像是从天上传来的。
他起床出门。父亲在月下练剑,道道剑光都没有声音,这就是元坤子何以竟无法听到父亲的剑。这究竟是什么剑法?武幽默默地看着。一会儿后,父亲收剑入鞘正欲回房时他走了过去。
“父亲……”可能是由于之前都被这凌厉的剑法所震慑,这是他第一次在夜里主动和父亲说话。
父亲停下脚步看着他。
“父亲,这就是白天杀元坤子时所用的剑法吧。”
“嗯?”父亲的脸色有点疑惑。
“难道父亲不记得了么?”
“谁杀了元坤子?”
武幽盯着父亲的脸,几乎要怀疑面前的人是不是父亲。在凝望着月光下这张脸的刹那,他的脑中浮现了一个疯狂的念头:会不会白天和夜晚的父亲其实本就是两个人呢?
但他知道自己不可能认错。
父亲这时说话了:“哦!对了,我和你说过么?昨晚我做了个梦,梦见我和元坤子决斗,把他刺成了个血人。”
武幽的脸变得惨白。
“傻小子,怕什么?那不过是个梦罢了。”父亲又说。
武幽呆立在原地,勉强地朝父亲笑了笑:“是的,不过是个梦。”
父亲走后,武幽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把门栓紧,倒在床上,只觉得脊背发凉。父亲是在梦游中练剑的。连续三个月,每晚,梦游。父亲与元坤子决斗的时候也是在梦游。正因为此,当元坤子的血溅到他脸上,他被惊醒时才惊呼自己怎么使出这样凶险的剑法。
是的,这是唯一可能的解释。
武幽一动不动地平躺在床上,浑身僵硬,漆黑的瞳孔直直地盯着屋顶。他睡不着,也几乎不敢睡。前所未有的恐惧压迫着他,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怕什么。渐渐地天快要亮了,走廊上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武幽朝窗口望去,是独孤羊。
看到她,他觉得心里平静了些。
独孤羊在崖边的树下坐下,她在等待太阳升起。在雾关的时候,她每天都会早早起床等着看日出时的海。那时武幽刚从父亲那里学剑回来不久,还在熟睡;如今在他的睡眠中,已没有安全的梦乡了。
他拉开屋门走了过去,在她身旁坐下。两人都不说话。
武幽的心平静了下来。太阳照在他脸上,他的目光扫过独孤羊被朝霞映得通红的脸,感觉身旁的这个生命就像海一样宁静深广,仿佛她的身体里也盛着一片海。心情放松后,不一会儿他就有了倦意,回房间去了。
可是独孤羊却有点担心地看着他的背影。她有不好的预感。 发布于 2018-09-22 08:40:46
末代盟主独孤羊:3
夜晚,十三剑门的掌门武渊推开卧室的门,点亮房里的灯。壁上挂着他夫人的画像,他已有二十个年头没见到她了。
二十年前,武渊的妻子在武林大会上技压群雄,成为武林盟主。自此之后她就和历任盟主一样,再也没有走出过位于不周山的盟主总坛。盟主之位每隔七年经由比试道法武功而定,最后的优胜者就会被推举为新盟主。
不周山对武林几乎是无为而治,它极少参与江湖纷争,但其控制力却是绝对的。山外的人若想觐见盟主就必须在不周山下等候,获准进入后,由一使者罩住他的双眼,并把整个人放进一顶没有窗的轿子里抬上山,见盟主时需隔着帘幕和盟主对话。觐见完毕后他也必须双目被蒙,并同样由轿子抬着下山。
山外人不得擅自入山,违者将被处以最严厉的惩罚:死。更蹊跷的是当擅闯禁地之人被押上刑场,他们无一例外都变成了哑巴。
随着盟主道行的提升,帘幕后面传来的声音也越来越悠远、威严,就像是从宫殿深处传来的
一般。一般到了第六、第七年,幕布后面的人影也消失了,盟主不再现身,只闻其声不见其形。不止一位上山觐见的人产生过这样的幻觉:自己不是在与盟主这个人,而是在和这座宫殿说话。传说中不周山的位置今日已无从考证,更无人知道进去的人究竟是如何生活的,他们就像掉进深井的石子,再无踪迹了。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几百年来,进入不周山的武林盟主都死在了里面,也葬在里面。
当一切都陷入迷雾,便只有生死是确定的。
天地有不周,乃有不周山。
他知道自己没有杀丐帮黄帮主,因为当时他正在不周山夜探盟主总坛。可是当他一觉醒来,却怎么都记不起他在那里看到了什么,就像梦醒的人忘了梦中的情形一样。他见到妻子了吗?
或许吧。但无论见没见到都不能说。宁可被疑为杀死黄帮主的凶手,也不能承认自己去过不周山的盟主总坛,否则就必死无疑。这件事只有儿子知道,而他已经遭遇了黑白判官。不知何时那两位会来找自己的麻烦?
武渊的妻子进入不周山已有二十年,明年又将选出新盟主。七年一度,已快要有三个轮回。
其间他曾两度站在比武台上,终未能夺得天下第一进入不周山。倒不是因为实力不够,而是自己心中放不下孩子,以致在比武台上出招犹豫。毕竟武幽的母亲在他一岁时就离开了他,武渊得承担起双亲的责任。
还有一年就要选出新盟主了,如今他已有足够的信心,相信武幽能担得起十三剑门的重任。可是偏偏此时武幽的身上出现了本门最忌讳的病兆:武功中出现了杂念。他当初为何要收独孤羊做弟子?只有他自己知道:并不是因为她是那个救了自己孩子的人,而是因为她破了黑白判官的谜。
这孩子究竟是谁?只要有她在,他就觉得浑身不自在。于是干脆就打发她去看守山门算了。武渊让儿子一起去受罚仅是盛怒之下的结果吗?不,他隐隐觉得儿子身上有着某种和独孤羊相同的东西,令他无比焦躁——当初解谜的,并非只有独孤羊一人。
武渊只觉得最近一阵子看到谁都烦,尤其是武幽和独孤羊。
他熄灭了烛火在床上躺下,脑子里翻滚着各种念头。夜深了,迷迷糊糊中,脑海里又浮现出多年前第一次和儿子说到他妈妈的下落之时的情景。
“为什么要等七年之后才能去找妈妈?”当年还未满十岁的武幽朝他问道,“难道就不能攻下不周山吗!”
他从床上站起来,拿起桌上的剑走出户外。月朗星稀,武渊右手提剑,神情若有所思。
几里外雾关的小屋里,独孤羊在隔壁熟睡着。武幽站在古老的栈道上,下面临着海。他们刚替换下执勤的五师弟和六师弟,本是由弟子们轮流执勤,现在他们却要在这里住上三个月。
虽说这是在看守山门,但别说夜里,就连白天也少有人上山,更未有人敢打十三剑门的主意。武幽就在这栈道上来回散步,顺着栈道往回走,没多久便走出了浓雾,清朗的夜空下他看见远处有点点寒光。是谁在夜里舞剑?武幽悄悄走近了才发现是父亲,一时不知怎么办。他暗自想:我私自从雾关口走回来,父亲不会怪罪我吧……
而武渊什么都没说,见他来了只是愣了一下,继续舞剑。
只见父亲用最熟练的手法刺出了十二式剑法,武幽心里由衷地佩服:父亲剑艺如此精湛,却还勤学苦练,而我要练就这般火候还要多少年呢?
十二式剑招之后,武幽的脸色陡然严肃起来,因为他看到父亲正使出一套他从未见过的剑法。这剑法诡变而果决,周密又霸道,比之前的十二剑快出许多。渐渐地,月光下的父亲周身都被那剑光笼罩。
但这不是十三剑门的剑法!
有一种直觉告诉他,这恐怕也不是传说中的最后一剑。
武幽全神贯注地看着父亲练剑,难道这是在传授自己武功?他把一招一式记在心里。武渊使完剑后,看着儿子似乎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一个人回房去了。
武幽很想问父亲这剑法的来历,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传授给他。可是见父亲没有说什么,他也就忍住没问。回雾关的路上他一直努力琢磨那套剑法,虽记不全却也能回想起一些来。
不知不觉回到小木屋的时候,已是东方微亮,晨雾渐浓。他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听海鸥的叫声。 发布于 2018-09-22 07:41:46
末代盟主独孤羊:2
据小木匠自己说,她名叫独孤羊。
她昏迷之后就开始做梦。这是一个很长、很长,也很累、很累的梦,在梦醒的那一刹那她忘掉了一切,就像丢掉了什么东西般怅然若失。醒来后她发现自己被人背着,一颠一颠地走。那几位白衣青年告诉她:是她救了他们的命,所以想请她去他们的家,一个叫两仪角的地方,以答谢恩人。
独孤羊和他们一同步行,却常常由于体力不支要别人停下等她,竟还不如被背着的时候行进得快。就这样,一行人磨磨蹭蹭终于到了两仪角。
十三剑门掌门见独孤羊无依无靠,又有恩于本门,便收她为弟子,排行第十三。
或许是武学之神奇令人心生敬畏,独孤羊入门之后,竟一下子变得安静了。但她虽勤学苦练,剑法却不得长进。独孤羊不敢问总是板着脸的师父,就向师兄和师姐请求指教,却还是难得要领。她问大师兄为何自己进步很慢,武幽却说:“你这么辛苦却收效不多,是心不定。”
独孤羊很委屈,因为她觉得自己已经尽了全部努力,自然心无旁骛,怎么会“心不定”呢?
于是她去请教别的师兄师姐,他们只说:“既然大师兄这么说,那就应该是如此吧。”
由于内功和剑法都进展缓慢,独孤羊没少被师父责骂。
十三剑门每三个月就会举行一次比武考试,对手由抽签决定。新来刚满三个月的独孤羊竟抽到和武幽对打。按照入门先后的规矩,双方都只能用独孤羊所会的入门剑法,而且武幽得让她足足五个回合。可是独孤羊还是被大师兄打败。
师父勃然大怒,不是因为独孤羊武功差,而是他看出武幽根本没有尽全力,好让独孤羊不至于败得难看。
“比武岂能不全力以赴!”武渊气得眼珠子要冒火。武幽赶紧跪下,自小父亲在他心目中就是一个潇洒、开明的人,从没见生过这么大的气。师父罚他们二人在雾关的栈桥上看守山门三个月,这可是相当重的惩罚,看守山门的两名弟子每天只能吃两顿饭,还得日夜轮班,睡不好觉。
独孤羊很难过,觉得自己不争气还连累了师兄。别的师兄师姐都安慰她说,从前师父一向很亲切,不是这样的。或许过些日子就会让他们回来了。
独孤羊点点头,就收拾了东西,跟着大师兄去了雾关。众师兄弟们就在两仪角的门口向他们告别,直到他们走远了,回头遥望,师兄弟们还没有散去。习武之人眼力都很好的,不一会儿进了雾关,就只能看见前方几丈的路了。
大雾里,独孤羊问武幽,师父究竟为什么这么生气。
武幽说,本门的修行和其他门派不同,格外讲求心无杂念一气呵成。无论是内功还是剑法都必须自然而为,不可有强求。所以今日他犯了大忌。
独孤羊仍不解:“什么大忌?”
“我刚才比武时刻意让着你,就是大忌。”
“这和你说的本门功夫讲求心无杂念、一气呵成有何关系?”
“忍让就是不自然,就是出自同情,就是有杂念。无论是施展内功还是剑法套路都不可以有算计。人总想靠算计取胜,可是功夫越是算计威力就越弱,格局就越小,越发局促而不得收放自如。武学是功夫而不是算计,这也是它的特殊与它的伟大。”
独孤羊似懂非懂地使劲点头。 发布于 2018-09-22 05:47:56
末代盟主独孤羊:第三节:昼与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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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看守山门的日子结束了,武幽和独孤羊回到了海角尽头的十三剑门。他们走得很慢,独孤羊在转过最后一道弯口时又看了一眼浓雾弥漫的海,就像再也看不见它似的。“放心,以后还会轮到你的。”武幽说。独孤羊轻轻地点头。
武幽想起三个月前刚到这里的时候,还暗自苦叹这漫长的日子何时是尽头,而今却如此不舍。这便是小时候父亲常说的“来时不情愿,去时舍不得”么。生命,是如此难解呢。
回到两仪角后,兄弟们又围在大师兄身边谈笑风生。久未见笑容的师父见了这场面,也淡淡地笑了。三个月来武幽从送饭的弟子口中得知了不少父亲脾气越来越坏、精神每况愈下的消息,但每晚父亲练剑时都精神饱满,毫不令人担心。而现在白昼里的父亲却不同于晚上,看上去竟比昨夜消瘦苍白了许多。
这大概是错觉吧……但他立刻有了另一个念头:会不会每夜月下练剑的那个父亲才是错觉?
就在这时,正下山去看守山门的十师弟和十一师弟中途折回来了。他们带来了消息:山下,蜀山和丐帮的人正闯上山来。武渊坐在椅子上,仍端着茶,冷笑一声。
蜀山与十三剑门的不和,起初是出于对道法剑术的理解和修习方法不同所致。自从百年前的一场关于武道的大辩论之后,蜀山就与十三剑门分道扬镳了,前者讲求以人御剑,后者却要以剑御人。蜀山斥责十三剑门只逞匹夫之勇,偏废正道,再下去只会渐入魔道而不能修仙。而十三剑门则嘲笑蜀山泥古不化,枉抱“修仙”的幻想,其自诩正道的说辞也不过是弱者的借口。后世史家大多认为,若不论神秘的最后一剑,蜀山法术尚在十三剑门之上,其门派规模也远胜十三剑门十余倍。但过于强大的最后一剑虽不能使十三剑门成为武林正宗,却足以让天下人对他们的敬畏胜过对蜀山的拥戴。
数十年的太平使得两派的人少有过招的机会,现在机会来了:丐帮帮主案件之后,蜀山掌门元机子因被武渊一脚踢飞,颜面大失,竟在上个月去世。去世前传位于他的师兄元坤子,并托付师兄一定要打败十三剑门的剑法,重振蜀山。
元坤子于二十年前的比试中败给师弟元机子,失去掌门之位,于是闭门苦心修炼。人们皆以为他虽当年败北,今日功力应当已在元机子之上。而今掌门临终托命,二人冰释前嫌。师弟含笑而终后他就前往两仪角挑战十三剑门。有人说元机子当日不过是一时疏忽而被踢飞,单论武功未必落于下风,这次元坤子胜算更大。
虽说比武是一对一的单打独斗,但是人多势大的一方常常能迫使对方接受自己提出的决斗,这也就是蜀山和丐帮此次劳师动众精锐尽出的原因。丐帮要为帮主之死讨个公道,恰好蜀山也想从十三剑门手中夺回剑术正宗的地位。二者不谋而合,心照不宣。
武渊出门迎接,并当即约定,就在他们所站的地方比武。这块地只有百步见方,旁边就是悬崖。元坤子没有想到武渊居然把决斗的事情看得如此随便,不禁心头火起。
本来按照规矩,双方应该先尽主客之谊,约定时间地点再行决斗。可是这一次武渊的反应让他们感到不对劲。十三剑门的徒弟们也觉得,师父的心性越来越凶悍了——不仅不再把弟子们放在眼里,任意打骂,甚至在最值得尊敬的高人面前也到了目中无人的地步。
元坤子面不改色,点头同意。武渊立刻退后十步,左手紧握剑鞘。元坤子见状,闭目运功。双方都在等待对方的出击。相持一阵之后,武渊突然向对方冲过去,元坤子仍紧闭双目。就在武渊冲到他面前的刹那,两条白光同时亮出,相抵。不过是两条铁片,撞击时竟发出爆裂般的巨响。
武渊展开了十三剑门最凌厉的强攻。元坤子不急不缓,稳稳封住他的来路。双方剑来剑往相持不下,很快便斗至第十二回合。武渊凌空发出快如闪电的一击之后,借着那股力量飞身而走,稳稳地落于悬崖边上。出人意料地,他收剑入鞘。
元坤子闭目站立在刚开始比武时的地方,神情禅定自若,令观战的众人无比佩服。武林中能接完十二剑的人已是凤毛麟角,更不用说连地方都不挪。当然,众人明白接下来就是第十三剑。面对如此毫无破绽的强敌,武渊绝不可能像上回那样只是把他踢飞而已。武渊再度把手抚在剑柄上——拔剑。
发布于 2018-09-22 04:33:26
末代盟主独孤羊:
元坤子闭目,周身未动。众人皆大骇,他们从没有见过这么快的剑,也从没有见过这么寂静的剑。决绝的刺击沉默得就像死神冰凉的手指,瞬间已逼至元坤子胸前,他依然纹丝不动。
此时武渊已经一剑刺入他的胸膛。元坤子双眼猛然睁开,那眼神中不仅有剧痛,更有难以置信:自己怎么可能会没有觉察到对方的攻击?
但什么都晚了,他就要死了。
元坤子拼尽全力推出双掌。武渊用左掌挡下,整个人立刻飞了出去。
被震飞的武渊再次在崖边停下,右手似乎想要抓握什么东西,才发现剑已离手,还插在元坤子的胸前。元坤子倒下了。
武渊的神情忽然变得恍惚,他似乎也不能理解眼前发生的事。转眼间,他的面色暗淡了下来,目光疑惑地看着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元坤子。这时元坤子的弟子们都簇拥上来护住师父,拔剑相向。武渊朝他们走去,脚步有些飘忽不定。
一旁的武幽神色大骇,他认出这是每夜父亲练剑时所走的步法。此时武渊已经靠近了对方。三步之内,就会有人血溅当场。
“父亲!比武已经结束了!”他大喊。
武渊仍朝着元坤子的方向移去。
“小心!”武幽大吼一声,可是已经晚了,元坤子的一名弟子没有防备,已被父亲一掌打飞,手中的剑也已落在他手上。
另几位蜀山弟子立刻与武渊拼杀了起来,仅几个回合就落于下风疲于自保。丐帮的几位长老纷纷加入战团对武渊展开围攻,竟不能伤他分毫。苦战良久后众人渐显劣势,武渊手中的剑就像一个大漩涡,把他们紧紧缠住不得脱身。他出剑越来越密,招式越来越快,在这样密集的攻击下,众人已没有施展轻功撤退的间隙。那柄剑就像一条白蛇,越来越紧地缠住了所有人。武幽看出父亲用的就是他每夜所练的剑法,他隐约觉得这是要他们所有人死在这里。
众人已无退路,绝境之下的他们断绝了撤退的念头。战斗变得疯狂:被围攻者处处占据主动,杀向围攻他的人;而处于劣势的一方,其战意却比优势的一方更旺盛。然而力量的悬殊使得围攻者的战阵注定无法维持太久,眼看就要被漩涡中心的狂蛇撕碎。
一名蜀山弟子大喝道:“撤!我断后!”
这是要丢卒保车,他做了这个决定,便是要去当那颗卒。
他的声音立即吸引住了武渊的进攻。仅两招之内他手上的剑就被挑开,紧跟着就是一道白光刺来,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映得白茫茫。这时出现了一声极响亮的金属碰撞声,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元坤子竟然把胸口的剑拔出,替弟子挡开了一剑,也因用力过猛而多处经脉断裂,血溅数尺。
武渊站在那里,元坤子的血把他从头到脚泼成了个血人。
就在这时事情发生了奇怪的变化,只见武渊忽然把剑扔掉,呆滞地凝视着元坤子的脸。武渊满脸是血,元坤子却显得容光焕发,仿佛生命临在他的头颅上,相比之下武渊反倒像个死者。
旁边的一名蜀山弟子冲上前来扶住掌门。
元坤子轻轻推开徒儿。他轻皱眉头,就像在攥住自己的最后一缕思绪:“该倒下的,就让他倒下吧。”
说完,他就像一块石头般倒在地上。
武渊用手捂着脸大叫起来:“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啊!”紧接着他倒退几步,瞪圆了眼睛:“凶险的剑法!”
“不用再装模作样了!你们十三剑门的修行早就堕入魔道,你杀了我师父,就拿命来!”刚才那蜀山弟子说罢挺剑就刺。
武渊出于自卫本能地一扬手,那人顿时被弹飞了出去,跌下悬崖,拖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他愣愣地看着那名蜀山弟子坠落的那处悬崖。其余的人纷纷拔剑警戒,谁都不敢靠近。
半晌,武渊忽然疯笑起来。 发布于 2018-09-22 04:33:26
末代盟主独孤羊:第二节:一梦深如海
1
十三剑门地挂东南,孤悬海角;三面环海,四季多风,海边卷起的浪常有数尺高。初春时节,南方的花朵比北方开放得更早,这里的蓓蕾却要承受更强的海陆之风。所以相比江南吴地,此地的草木长得更矮小,花朵却开得更繁茂。
这座海角名为两仪角,与大陆相隔三里,有狭长小道相通,其上修有栈道,因长年雾气弥漫而得名雾关。海角本无名,却因座落于其上的十三剑门而闻名天下。三百年前先祖以七式剑法威震四海,选此福地创立门户,其剑法经历代掌门不断磨砺,已由最初的七式扩充至十三式。前十二式为一循环,攻守兼备,剑招精妙已臻于完美。而最令人胆寒的却是祖师所创的第七式,也就是今日剑谱之上隐去的第十三式。据传闻,此剑招在三百年内只出现过六次,每次都在巅峰对决中一招之内夺人性命。
无论对手多么强大,十三剑门最后一剑的光芒永远不可逼视。因此哪怕再强的高手在面对十三剑门掌门时,也极少生死相搏,更少有人敢战至第十三回合。这种状况已持续了近百年。
此刻掌门武渊正在大堂里来回踱步。前日儿子刚回来,据他所说,自己与几位师弟在一家小客栈里先是碰上了丐帮的人,后来竟遭遇了黑白判官,九死一生之际又在一个小木匠的帮助下破了谜题,捡回了性命。
事情开始于九月初三,丐帮帮主黄天一横死。此前黄帮主密函七大派掌门共商要事,武渊路途顺利早到了数日,便吩咐儿子武幽留在客栈,自己去了别处。数日后,本该最早到达的武渊反而最后一个出现。而他刚到赴约地点,就惊闻黄天一帮主的死讯——三天前黄帮主死于一不知名的剑法,按照伤痕判断,其招式风格与十三剑门如出一辙。众人纷纷怀疑是他提前赶到杀死黄帮主,然后以宾客的身份出现。甚至有人看见武掌门早在两天前就已到达,却直到今日方才登门拜访。
武渊百口难辩,众人要他说出黄帮主遇害当日自己身在何处,他只道:“我去看望一位故人。”
众人逼问是什么故人,可有对证?
他沉默不言。众人再问,他只说这事情你们没必要问。
蜀山掌门元机子是黄帮主的结拜兄弟,当即表示这样的解释不能令人满意。
武渊的回答竟丝毫不顾情面:“你不仅没必要问,也没资格知道。”
虽常言道武人相重,但这两个门派却相争数百年之久,谁也不服谁。此番元机子遭此羞辱,更要与对手决一死战,于是一场决斗无法避免。战至第十二回合,在场各大派掌门皆为二人方才的武功威力之强而胆战心惊,更为接下来可能出现的绝招屏息凝视。
元机子会成为史上这一招剑下的第七个牺牲者吗?
蜀山掌门面无惧色,全神贯注地等待对方的刺击,却出人意料地被武渊一脚踢飞。
第十三剑终于还是没有出现。
武掌门只是利用对方对这一剑的畏惧,不按常理出招将其踢飞——这已经是手下留情。武林规矩:比武、决斗时凡是被打飞的都不可再战。因为对方若想置你于死地,将力道聚于一点一瞬,则只会把内脏震裂,是不会把人弹出去的。
胜败乃兵家常事。败于自己的恐惧心,才是真正的不名誉。
元机子只得恨恨然放他离去。
后又有传闻,说江湖上能以剑法杀黄帮主的人,除了十三剑门的掌门武渊,还有他儿子武幽。当然,前提是他已经学成了第十三剑。
于是他急令在外的儿子赶紧回家,没想到半路上就遇到了黑白判官。更蹊跷的是:数百年来从无误判的二位判官,竟然把那桩他独自犯下的死罪安在了他的孩子身上……这一切都是怎么了?
多亏了这个不知名的小木匠,她又是谁? 发布于 2018-09-22 03:43:31
炼金之琴:这贴还发在过月吧了吧? 发布于 2018-09-22 03:38:01
夏日summer梦幻:呵…G0SICK终结章诸神的黄昏!对师父这个词好敏感呢… 发布于 2018-09-22 02:34:56
莳芬饭团:出书了啊,LZ居然把电子稿发出来,真是太无私了。 发布于 2018-09-22 01:53:31
末代盟主独孤羊:4
武幽沉思了片刻,说:“我明白了。匠人雕刻的,是‘我’。”
黑白判官一言不发。难道答案不对?
这时身旁的小木匠又道:“爹说了,石匠做活儿,无论做的是什么佛,都是他心中的佛。而所谓佛像也非佛的像,而是人心中的佛性。”
青年心里一惊,顿时觉得她说出了自己朦胧之中感觉到的答案。这素不相识的小木匠连破三题,难道果真是奇人。
白判官哈哈大笑:“佛像若只是心中的佛性,人又何须拜佛?”
那小木匠说:“我爹说了,佛就是佛性,但只是人执着于像,才有了像;爹还说,求佛求的是己,虔敬也虔敬的是己。”
黑判官也笑了起来,虽然戴着面具的脸没有表情:“求佛是求己。这些都是你爹说的?你爹是做什么的?”
“爹是个石匠,雕刻大佛的。”
“哈哈!想不到是石匠!”
那小木匠挠了挠头,又补充道:“爹说,这些道理都是娘告诉他的。”可是她刚说完就暗地里“啊”了一声。
此时众人都纷纷醒了过来。这表明谜语设下的幻象已破。
黑白二判官收起节杖,静静地说道:“谜已破。”言罢便走进了屋外的风雪,留下屋子里的人们,战栗在刚醒的梦的断点。
大家逃过一劫,都很高兴。由于十三剑门的大师兄破了谜团救了在场所有人的命,况且黑白判官都没有杀他们,丐帮的人也决定暂不追究此事。小木匠破解了谜团,却又难过起来了。她觉得那些道理不应该是娘教给爹的,因为她知道这不可能——人们都说娘生前是哑巴。
小木匠两眼一黑,像根木桩似的昏倒在地。
十三剑门的人把她扶起来,却怎么都叫不醒她。他们觉得不能把救命恩人弃之不顾,于是休息了两个时辰后,天一亮就背起她上路。
大家起死回生之后心情都很不错,一路上哼着小曲。
只有武幽仍心事重重。
因为他隐隐觉得刚才那个关于石头人、大海和太阳的梦其实没有完。 发布于 2018-09-22 01:52:51
末代盟主独孤羊:3
这时里屋的门开了,刚才那个小木匠站在门口,她说:“谁能长生不老,不怕火烧——这谜语有什么难的?”正在苦思冥想的武幽大惊,叫道:“你怎么会听到谜面的!”
“嗯?反正这谜语也没有什么玄虚啊。”那小木匠说。
“不要胡言!”武幽猛然转过身来,紧张地说。
屋里十三剑门和丐帮的人都听到了。单单是这个谜面就引起了巨大的骚乱,“你刚才说的可是谜面?你是怎么听到的?”人们纷纷质问她。白判官眼也不睁一下,只把大袖一挥,客栈的门窗就牢牢关上了。
“判官这是什么意思?十三剑门之罪与我们何干?”丐帮为首的长老问道。
黑判官周身纹丝不动道:“凡听到谜面者若不能揭开谜底,就得死在谜里。”
“这小叫花子不是我们丐帮的人!她听到什么,说了什么,与我们何干?”
“规矩。”
“放屁的规矩!”
“规矩。”
一阵骚动。丐帮弟子们愤怒地看着黑白二判官,攥紧了手里的竹杖,却谁都不敢上前。以他们现在的力量,纵然拥有十倍功力也无法打败二位判官。十三剑门的众弟子也听到了谜语,知道没有退路,纷纷把手按在了剑柄上。黑白判官站在屋中央,正对着答题的青年,纹丝不动。
武幽仍站在黑白判官的正对面,也一动不动。他明白:尽管黑白判官武功卓绝,但他们真正的杀招不是武功而是谜语。更何况现在系于谜底之上的已经不只是自己一条人命。
这时那小木匠又说话了:“这是什么规矩,答不出就要杀头啊?”没有人理会她。一个乞丐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表示连咒骂她的功夫都没有。
小木匠把布袋子倒在了桌上,里面一堆栩栩如生的木雕小人散了出来。
“你的意思是——”武幽眼前一亮,不,木头人显然是怕火烧的。
“石头人呗。”那小木匠回答,“只有石头人才一不会老,二不怕火吧。”
“胡说!怎么会是这种荒唐的答案!”十三剑门的一名年轻弟子叫道,“仙人……可是仙人是什么样的?你们谁知道?”他的眼睛开始发红了。
武幽一看,便知此人中了谜语的威力。
“仙人,仙人是什么样的?谁知道?”师弟双眼透着疯狂,把视线投向空洞的虚空,“谁知道?谁知道?这就是谜底!”
这时另一位丐帮弟子开始发出恐怖的笑声。
“你醒醒!”他摇晃着师弟的身体,但师弟可怕的目光却聚焦在他身后,看不见武幽。
武幽知道这样救不醒他,于是放开了发狂的师弟,倔强地把目光重新对向黑白判官。
石头人。武幽的心里浮现出一片灰色的海,没有海鸥,也没有一片帆。海的尽头站立着一个石头人。这是幻觉?难道自己也堕入了这谜语的圈套……
他看见石头人沿着海岸沉默地狂奔,血红的太阳在驱赶着他。
他看见那石头人的脸,竟是自己的脸。
幻觉。
“石头人!”他大叫出来。手中利剑霎时飞出,他把剑高高举起,对着正上方用全力刺出。幻觉被冲破了,他还右手擎着剑不能动弹,浑身皆是冷汗。
“第一道谜已破!”黑白判官宣布道。
武幽的心灵被惊愕所占据,微微摇动的灯火照亮了他一侧的脸,把另一侧埋在黑影中。那一刻他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竟然真的是石头人,就如小木匠说的那样?他感激地看了一眼这位素不相识的小木匠,她是谁?莫非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可是“石头人”又有什么深意?现在还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身旁师兄弟们的精神状态并未恢复,看来还有第二道。
“第二道——听谜——”黑判官又说话了,“是谁造了石头人?”
“石匠呗。”那小木匠又不以为然地想了想,又说,“也不见得是石匠,说不定是个雕刻家,但总之是一个匠人。”
“第二道谜已破!”出乎意料,这又是正确的回答。众人都讶异地看着这个小木匠,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第三道谜——”白判官说道,“匠人塑造了谁的石像?”
头痛欲裂……幻觉又要开始了。武幽决定放松,停止抵抗,因为他正是依靠幻觉打破了第一个谜。他开始领悟其中的玄机:幻觉是对谜语力量的反应,只有先把自己释放到幻觉中才能走出去。
他看见那个石头做成的自己在海边奔跑。石人的眼里没有瞳孔。
太阳高高照耀在土地上,把原本蓝灰色的海照得像火海。每一寸地面都燃起了火,他拖着滚烫的躯体跑进了无垠的水中。
他意识到,自己变成了那个石头人——这种感觉很奇怪,石头人不是自己的雕像,石头人就是自己本身。
这是我一个人的大海!
他在海面上奔跑。
我的海!
武幽知道自己快要疯狂了。幻觉已经令他疯狂了。
太阳把石头人的表面烤得滚烫,可是大海不让他沉没,石头做的身体无法下沉!于是他一头栽进海中,却仍然看见自己在海面奔跑——难道这海面对于海面之下的世界也是一个海面?自己已经倒栽了过来。这感觉如此奇特,就好像海是世界的镜子,他正行走在镜子另一面的世界。
这里没有炙烤大地的骄阳,只有徐徐的海风。
他从幻觉中惊醒。
面前是黑白判官。 发布于 2018-09-21 21:51:06
末代盟主独孤羊:2
话说这黑白判官又称谜面先生,每次杀人之前必然出题。传说只须参透谜语就能躲过杀劫,但几百年来此谜无人能破,听到过谜面的人也已尽数死去。所以黑白判官出题杀人,也只是神话般的捕风捉影。此时黑判官亲口提到出题之事,在场众人皆面色大骇,纷纷后退。丐帮弟子中离门较近的,甚至都退出了屋外。
十三剑门的几位年轻人攥紧了手中的剑,背后只有一堵土灰色的墙。
黑判官把身子转向了他们:“你们是派一个人来答题,还是群策群力?凡参与解谜却答不出者——死。”
“不错!”白判官上前一步,“答题人何在?旁人若不想枉死,速速退去!”
就在这时刚才那位叫武幽的青年上前一步:“我来答题。”
几位师弟纷纷要替换他去答题,甚至有人摆出了同生共死的架势,要求一起听谜面。区区几个青年要赌上性命去破解百年无人能破的谜题,确是九死一生。
“大师兄!”只见其中一人说道,“若由你替我们去死,我们又有何颜面回去见师父!”
另几位师弟都不肯走。这时黑判官把使节杖在身前画了一个圈,朝他们道:“啰啰嗦嗦,成何体统!”
“那又敢问,我们十三剑门有何过错,劳烦黑白二判官前来索我等性命?”为首的大师兄武幽反问道。
黑判官道:“九月初三,你们做了什么?”
听闻九月初三这个日期,他心中大惊:黑白判官是如何得知那件事的?
对面的丐帮长老顿时握紧竹竿插向地面:“哼!九月初三,原来真是你谋害了我们的帮主!”
黑白判官行走江湖数百年,未曾错判过一案。难道真是十三剑门的武幽犯下大罪,才会遭致两位判官一同来取他性命?武幽既没有否认也没有反驳。他低头咬紧牙关,稍过片刻抬起头来:“是我一人所为,那便让我一人担当,请出题。”
黑判官分毫时间也不耽误,用杖在身前画了一个圈,顿时十三剑门和丐帮众弟子都用双手捂着耳朵,表情痛苦惊惶,想竭力呼喊却喊不出声音。看来黑白判官已使他们暂时变聋变哑。
看来对方只想考他一个人。武幽心中暗想:也好,免得拖累这么多条性命。他直视着黑白判官的眼睛。
“一个人,面对一个谜。”他朝着前方说道,“还有什么比这更公平吗?”
黑白判官在他面前站定,声音肃穆威严:“千梦万幻,阴阳有差;黑白生死,尽出天定!听谜——”
“谁的容颜永远不会老去?”
“谁的身躯不怕烈火炙烤?”
仙人,一定是仙人。他心里立刻出现了这个答案,这是求仙问道之人毕生的心愿。尽管自百年前第二次武道大辩论之后,十三剑门就与蜀山分道扬镳,从此倚重剑法荒废仙术,但在那一刹那,“仙人”这个答案还是在他心中唤起一股敞亮感。他想说出这个答案——只有神仙才容颜不老,才不怕烈火焚身。
可是他顿时意识到,这种敞亮感是怪异的。这直觉救了他的命。
答案不可能这么简单。凡是习武修道之人皆能猜出这个答案。倘若这真的就是回答的话,那么这个谜语就不可能维持数百年而不破。尽管这个答案无疑是正确的,但也不可能揭穿谜的意义,因为这个回答是空洞的,没人知道仙人究竟是什么。
他心中那道敞亮的光消失了,觉得面前的两人的脸在一点、一点地朝自己逼过来。
不,这感觉很诡异。黑白判官戴着面具,可是他所感到的不是面具在逼近自己,而是面具下的脸在朝自己一点、一点地靠过来。他感到黑白二人的身体恍惚之中被一道幽幽的光笼罩着,这道光里隐隐有残酷的杀意。
“谁能容颜不老,谁有蹈火之能?”这个问题不断从他脑海的深渊里涌出,头都要裂开了,面前两人的脸也变得模糊。他感到黑判官怒容的面具之下的脸在无声地笑,而白判官嬉笑着的面具下的脸在邪恶地盯着他。可是新的问题来了——他是如何“感觉”到的?他自己也不知道。
武幽觉得对方越来越迫近自己,令人窒息。他迫不及待地推开面前的二人,双掌推出之际才惊觉黑白判官根本就在一丈之外。他猛然惊醒过来,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武幽望向站在他正对面的黑白判官,觉得他们面具下的脸正在窃笑。这是在嘲笑我注定无用的挣扎吗?这样的念头令他暗暗地恼怒,不管怎样,能与判官搏斗至死也不算丢脸,但被嘲笑就是另一回事了吧!
他站定了脚跟,逼视着黑白判官。他知道若此时对方攻杀过来,自己是宁死也不会后退半步的。
不,他们不会。因为这谜语就是搏斗,而自己刚才已经在不自觉的情形下过了凶险的一招。黑白判官要用谜语杀死自己,破了谜就走了出去。
黑白判官的杀招不是武功,杀人的就是谜语本身。
——谜的力量究竟有多大? 发布于 2018-09-21 19:57:21
末代盟主独孤羊:第一章:神剑藏海崖
第一节:谜破不可复
1
腊月江南的一座小城外。傍晚的古道上已经见不到来往的人群,散尽了熙攘的小路上走来几位白衣青年。他们在一家客栈坐下,要酒要菜。屋外很快就下起了大雪,这几位衣着单薄的年轻人却不觉寒冷。客人们都回客房睡觉去了,厅里只剩下这几个人。店家又添上了上好的陈酿,希望能从他们身上多收几两银子。
酒过三巡,几位白衣青年刚欲上楼歇息,这时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其中的一位正要叫老板娘去开门,为首的青年突然拦住了他。另外几人警觉起来,纷纷望向门口。这时门外传来了一声古怪的响动。
白衣青年们听出这是缩骨功:看来还是被他们追上了。
一只纤瘦如柴的手指竟从门缝里探进来,轻巧地一拨,“嘭”的一声弹开了沉重的木门闩。
门开了,外面风雪中站立着几个乞丐。大风一下子吹进来把人冻得蜷缩成一团,可这几位乞丐竟毫不畏寒,依旧站立在门口。
老板娘嚷道:“你们要进来就进来,要走就走,别大敞着门让一屋子的人喝西北风啊。”
那老乞丐也不答话,依然任由门敞着。他的目光扫过大厅,发现这里除了几位白衣青年外,角落里还缩着个小乞丐。
“小乞丐,见了老乞丐为何还不退避?”
这是丐帮独有的规矩,年轻乞丐若见到前辈不仅不应当参拜,甚至要退避,因为乞丐最怕的就是别的乞丐抢了他的地盘。
“速速退下!”
那小乞丐还是一动不动,稍有慌张地看着他们。
一个乞丐越过人墙飞了进来,一手拿着铁饭碗朝小乞丐的头上扣去,另一只手便来抓手腕。小乞丐根本来不及反应,霎时间那老乞丐已经闪到跟前,这时一名白衣青年突然一挥袖子,竟然就拦下了他,老乞丐也不迟疑,铁饭碗趁势削过来,青年的手臂竟不躲闪,直撞上去。
一道白光闪过。铿锵的金属碰击声后,人们才看清不知何时青年手上已经多了白闪闪的一把剑。那老乞丐飞身退去,却也与来势一般从容。
门口为首的那位老乞丐率众走进来,笑道:“十三剑门的剑法果然神通,丐帮领教。只是这小乞丐目无尊长,不知为何你们要横加袒护?”
“这位前辈误会了,”青年说,“这位朋友虽然衣着褴褛,却非乞丐,更不是丐帮中人,刚才还在桌前做木匠活儿。”
“不必多说了。”那乞丐上前一步,“你们可知今日我等前来所为何事?”
“我们十三剑门与丐帮井水不犯河水,”白衣青年顿了一顿,接着一字一句地说道,“在下与师兄弟明早还要赶路,他日我等定当于两仪角摆酒设宴款待丐帮豪杰。”
“哼,好一个井水不犯河水!”对面的乞丐答道,“当今武林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我们丐帮黄帮主为十三剑门所杀,这剑伤没有人抵赖得了!”
两个月前丐帮黄帮主离奇地横死家中,全身上下遍布剑伤。虽然尸首上的伤口错乱繁杂,似乎杀人者杂学极多,但其中最致命的一剑笃定无疑便是十三剑门的风格路数。丐帮当然不会善罢甘休,等到今日终于堵截住了他们的人马。
丐帮弟子把报仇的口号喊得震天响。
“人不是我们杀的,你们要怎么个报仇法?当日我们掌门根本就有事在身,不可能去杀你们帮主。”
“无论如何,黄帮主是死于十三剑门剑法之下,你们必须交出凶手!”
这时那个带头的白衣青年道:“不必多言,我们说过,贵帮帮主遇害当日师父有事在身。你们信也罢,不信的话也没有人逼着你们信,不过若要我们中的任何一人跟你们走,都是绝无可能。”
“想必这位便是十三剑门掌门的公子,排行第一的大师兄,武幽少侠了。”对面的老乞丐说道,“既然你们不肯交人,我们也只好得罪,并请你跟我们回去一趟了。”
丐帮长老先发制人,一杆竹棒笔直地朝白衣青年的咽喉急速点来。白衣青年长剑在握,待竹竿攻至面前之时猛然拔剑横削而去。
就在这时从屋顶的瓦片间突然降下一道黑影,落在二人的正中间。这人影一脚落在丐帮长老的竹竿上,将其踩落在地。白衣青年收剑不及,眼看就要刺入他的咽喉,来者猛然将头一偏,便用牙齿咬住飞来的剑锋。
这一下子着实让两人一惊,丐帮长老只觉得那人的脚力有千斤重,把自己的竹棒踩在脚下动弹不得;而十三剑门的剑居然被人用牙齿接住,欲抽回手中剑却也无法移动分毫。来者全身上下一色漆黑,神色俱厉,一下子将双方推了回去。正在众人惊诧之时天空中又坠下一白衣人,双脚不偏不倚踩在了黑衣人的肩上,然后跳了下来。
黑衣人和白衣人背靠背,手中不知何时已各自多出一根木棍。木棍上缀着黑毛缨子和白毛缨子,是使节所用的节旄。这木杖一出,所有人心中都不约而同闪过一个名字。
难道这就是黑白判官?
没有人知道这一对神秘人物的来历,因为他们比武林的历史更久远。黑白判官行踪不定,向来分别行动,从未有人见过他们同时现身。此次二位判官居然同时出现,不免令人心生疑虑。虽说这里无人见过黑白判官,故难辨真伪,可是论及武功又绝对无人可冒充他们,并用牙齿稳稳接住十三剑门大师兄的剑。只是不知为何如此神秘的角色竟会直接插手丐帮与十三剑门之间的恩怨。
即便要插手,又何必打破惯例,两个一起来呢?
白判官哈哈大笑:“让他死吧,这小子死了就什么事都没了。”这时大家才看清楚,白判官的脸上挂着一副笑着的白面具,而黑判官戴着一副满是怒容的黑面具。黑判官转身挡在了白判官和十三剑门众人中间,说道:“事关重大,不可轻率。”
一向独来独往的黑白判官此次一同来到,莫非是出现了分歧?但不管怎样,多年难逢的高人双双现身这间破旧的客栈,已足以令在场的人不敢轻举妄动。
此时白判官闪过黑判官,直接往他身后攻去。还没有等十三剑门的弟子们反应过来,一张白面具已近在眼前。就在同一刹那,黑判官用自己的使节杖拦下他的同伴。两根使节杖相抵在一起。那几位白衣弟子此时方才浑身上下猛然一紧,右手下意识地去摸鞘里的剑。
黑判官道:“怎么都要按规矩来。”
“你我行走江湖数百年,今日事关重大,先斩后奏又有何妨?”
“万万不可,此事即便失败,也是我们的命。”
“呸!”白判官说,“命?难道你还相信这个?”
“我们的题就是我们的命。”说罢,黑判官用力弹开了白判官的杖,“每杀一人,必出一题。” 发布于 2018-09-21 17:54:11
末代盟主独孤羊:3
夜晚,十三剑门的掌门武渊推开卧室的门,点亮房里的灯。壁上挂着他夫人的画像,他已有二十个年头没见到她了。
二十年前,武渊的妻子在武林大会上技压群雄,成为武林盟主。自此之后她就和历任盟主一样,再也没有走出过位于不周山的盟主总坛。盟主之位每隔七年经由比试道法武功而定,最后的优胜者就会被推举为新盟主。
不周山对武林几乎是无为而治,它极少参与江湖纷争,但其控制力却是绝对的。山外的人若想觐见盟主就必须在不周山下等候,获准进入后,由一使者罩住他的双眼,并把整个人放进一顶没有窗的轿子里抬上山,见盟主时需隔着帘幕和盟主对话。觐见完毕后他也必须双目被蒙,并同样由轿子抬着下山。
山外人不得擅自入山,违者将被处以最严厉的惩罚:死。更蹊跷的是当擅闯禁地之人被押上刑场,他们无一例外都变成了哑巴。
随着盟主道行的提升,帘幕后面传来的声音也越来越悠远、威严,就像是从宫殿深处传来的
一般。一般到了第六、第七年,幕布后面的人影也消失了,盟主不再现身,只闻其声不见其形。不止一位上山觐见的人产生过这样的幻觉:自己不是在与盟主这个人,而是在和这座宫殿说话。传说中不周山的位置今日已无从考证,更无人知道进去的人究竟是如何生活的,他们就像掉进深井的石子,再无踪迹了。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几百年来,进入不周山的武林盟主都死在了里面,也葬在里面。
当一切都陷入迷雾,便只有生死是确定的。
天地有不周,乃有不周山。
他知道自己没有杀丐帮黄帮主,因为当时他正在不周山夜探盟主总坛。可是当他一觉醒来,却怎么都记不起他在那里看到了什么,就像梦醒的人忘了梦中的情形一样。他见到妻子了吗?
或许吧。但无论见没见到都不能说。宁可被疑为杀死黄帮主的凶手,也不能承认自己去过不周山的盟主总坛,否则就必死无疑。这件事只有儿子知道,而他已经遭遇了黑白判官。不知何时那两位会来找自己的麻烦?
武渊的妻子进入不周山已有二十年,明年又将选出新盟主。七年一度,已快要有三个轮回。
其间他曾两度站在比武台上,终未能夺得天下第一进入不周山。倒不是因为实力不够,而是自己心中放不下孩子,以致在比武台上出招犹豫。毕竟武幽的母亲在他一岁时就离开了他,武渊得承担起双亲的责任。
还有一年就要选出新盟主了,如今他已有足够的信心,相信武幽能担得起十三剑门的重任。可是偏偏此时武幽的身上出现了本门最忌讳的病兆:武功中出现了杂念。他当初为何要收独孤羊做弟子?只有他自己知道:并不是因为她是那个救了自己孩子的人,而是因为她破了黑白判官的谜。
这孩子究竟是谁?只要有她在,他就觉得浑身不自在。于是干脆就打发她去看守山门算了。武渊让儿子一起去受罚仅是盛怒之下的结果吗?不,他隐隐觉得儿子身上有着某种和独孤羊相同的东西,令他无比焦躁——当初解谜的,并非只有独孤羊一人。
武渊只觉得最近一阵子看到谁都烦,尤其是武幽和独孤羊。
他熄灭了烛火在床上躺下,脑子里翻滚着各种念头。夜深了,迷迷糊糊中,脑海里又浮现出多年前第一次和儿子说到他妈妈的下落之时的情景。
“为什么要等七年之后才能去找妈妈?”当年还未满十岁的武幽朝他问道,“难道就不能攻下不周山吗!”
他从床上站起来,拿起桌上的剑走出户外。月朗星稀,武渊右手提剑,神情若有所思。
几里外雾关的小屋里,独孤羊在隔壁熟睡着。武幽站在古老的栈道上,下面临着海。他们刚替换下执勤的五师弟和六师弟,本是由弟子们轮流执勤,现在他们却要在这里住上三个月。
虽说这是在看守山门,但别说夜里,就连白天也少有人上山,更未有人敢打十三剑门的主意。武幽就在这栈道上来回散步,顺着栈道往回走,没多久便走出了浓雾,清朗的夜空下他看见远处有点点寒光。是谁在夜里舞剑?武幽悄悄走近了才发现是父亲,一时不知怎么办。他暗自想:我私自从雾关口走回来,父亲不会怪罪我吧……
而武渊什么都没说,见他来了只是愣了一下,继续舞剑。
只见父亲用最熟练的手法刺出了十二式剑法,武幽心里由衷地佩服:父亲剑艺如此精湛,却还勤学苦练,而我要练就这般火候还要多少年呢?
十二式剑招之后,武幽的脸色陡然严肃起来,因为他看到父亲正使出一套他从未见过的剑法。这剑法诡变而果决,周密又霸道,比之前的十二剑快出许多。渐渐地,月光下的父亲周身都被那剑光笼罩。
但这不是十三剑门的剑法!
有一种直觉告诉他,这恐怕也不是传说中的最后一剑。
武幽全神贯注地看着父亲练剑,难道这是在传授自己武功?他把一招一式记在心里。武渊使完剑后,看着儿子似乎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一个人回房去了。
武幽很想问父亲这剑法的来历,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传授给他。可是见父亲没有说什么,他也就忍住没问。回雾关的路上他一直努力琢磨那套剑法,虽记不全却也能回想起一些来。
不知不觉回到小木屋的时候,已是东方微亮,晨雾渐浓。他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听海鸥的叫声。 发布于 2018-09-21 16:39:26
末代盟主独孤羊:3
羊石匠家是阳家村里最后一户姓羊的人家。这阳家村其实原叫“羊家村”,据说羊石匠的爷爷的爷爷生了一个儿子和九个女儿,这九个女儿都嫁给了外面来的一户姓阳的人家的九个儿子,百年后这村子就成了阳家村。羊石匠的屋子就坐落在村子的最东头,正对着羊河。从家里出门绕过一个山口就能眺望到羊河入海的地方,那块石头就古怪地矗立在那里。每到涨潮时海水就淹没了它的脚;退潮时,便留下一片足有半里长的褐黄的碎石滩。羊石匠每次外出做工归来后,都要挑一个晚霞满天的日子带着老婆去石滩,他们总是一动不动地望着大海,直到夜深了,看不见了,才临着星光抱起老婆回家去。羊石匠的老婆是个哑巴,名叫独孤仪,是他从前去北方雕刻大佛时带回来的,端正得就像尊女菩萨,定是北方落难的大户人家的闺女,不知道为什么偏偏跟着羊石匠来到这小村庄。况且她又是个哑巴,所以她的来历也就更说不清道不明了。她除了坐在家里织布裁衣,还常从石滩上挑拣些石头回来,让羊石匠将它们做成雕像去卖。
几年后妻子终于怀孕了,这让夫妇俩高兴了好一阵子。可是几个月后,做工归来的羊石匠却听到了妻子难产死去的消息。当他走进院门,她的遗骨早已停在棺材里,就等丈夫来看她最后一眼便可以盖棺了。隔墙阳家的老太太把一个婴儿抱给他,便什么都说不下去了,一味地哭。只是阳老太哭得越凶,这婴儿就笑得越欢。羊石匠一手揽过这孩子,只看了妻子最后一眼,另一只粗大的手掌就盖上了棺材板儿。
那孩子长到了四五岁的光景都没取名字,一直被唤作“丫头”。羊石匠横看竖看,总觉得女儿眉眼间时常闪现出她妈妈的神色。因为羊石匠经常在外做工,不忍把孩子孤单地留在家里,便把做好的佛像给女儿玩耍。每到上集卖掉它们的时候,女儿总是哭着抱住佛像不让爹抢去。“这活生生的孩子,怎么能总跟些个石像玩儿呀?”邻里们都这么说。羊石匠觉得有理,之后每逢出门都把她寄养在村子另一头的村长家。那一天,羊石匠把孩子送到阳家,离开村子半里地远时他回头一望,孩子还站在门口望着他。羊石匠长年红肿的眼睛里顿时溢出了眼泪,流在他过早地生起了皱纹的脸上。路上他就决心给女儿取个名字,“就叫……”他想起女儿的脸的那一刹那仿佛又看见了几年前死去的老婆。
他决定让女儿跟她妈姓:“就叫独孤羊吧。”
当年的立秋,他带着她妈妈从北方回来,天上满是彩霞,一头孤零零的山羊在村口朝着太阳叫唤,乌黑的影子拉得老长;还有他不说话的妻子,被照得红彤彤的脸上满是幸福的笑容。
孩子一天天长大,羊石匠却觉得越来越懊恼。他渐渐意识到在女儿年幼的时候觉得她像她妈妈是一个巨大的误会。女儿长到十多岁光景时,已经找不到当年妻子留下的丝毫痕迹了。眼瞧着别人家的闺女越长大就越娴静;羊石匠家这孩子越是长大,话就越多,就像是要把自己的哑巴母亲当年说不出的话全都倒出来似的。羊石匠瞅着这丫头一天天长大,过几年也该嫁了,却还整天只想着去海边捉螃蟹,心里头直发愁;大伙儿也总是对她说:“你娘当年可是个娴静的女子哟。”
可是每次一说到娘她就皱眉头。打心底里她不愿意说起母亲,那个她从未见过的女人,却也命定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从别人断断续续的描述中她也大致知道了母亲生前的事,也发现自己除了母亲的姓氏之外什么都没有继承。终于有一天,羊石匠再次前往北方修大佛,这一走便再也没有回来。于是独孤羊就成了没人要的孩子。
“羊家的血脉,终于还是到此为止了。”村民们感叹之余,觉得这个小姑娘总不能就这么赖在村里,就开始有人给她提亲,可是她咬着牙谁都不肯嫁。村长终于发火了,他冲着石匠家的门口大喊:
“独孤羊,你要是再不选个婆家就别住我们阳家村了!”
那一刻,独孤羊生平第一次沉默了。她像一尊石像般地站在桌前,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门口。她就这么纹丝不动地站着,直到村长气恼地离去。她怕村里人把她抢了去做媳妇,也不愿等人家来赶她走。于是当晚就把家里的干粮和稍微值点钱的东西收拾成了包裹,拿起爹爹留下的两把雕石头用的刻刀,天没亮就走了。
很多天过去了,独孤羊既没有回来也从没有过她的消息。于是人们纷纷说她肯定是死了。后来没过多久,连说她死了的人都少了。
就这样,独孤羊出走时的具体年龄和时间已经无法知晓。当一个人盯着遥远的过去,他就变成了一条无言的鱼,在汇集了条条江河的海里下沉,下沉,直到新水与古水完全交融,再也分不清了。最古老的记忆不是一条长长的河,而只属于那片静默的连春天都无法唤醒的深海。今天我们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独孤羊不仅当时没有死,而且还挺过了此后一连串的凶险事件,甚至度过了十年后的那场大浩劫。再后来,独孤氏的姓氏也成为了永恒的传说,永远不会死了。 发布于 2018-09-21 16:28:56
みたゃ:楼楼加油~!!支持支持~ 发布于 2018-09-21 16:06:41
颠三倒肆_:手机先马克!!前排支持 发布于 2018-09-21 16:06:11
新知猫:好深奥的赶脚? 发布于 2018-09-21 16:05:06
夏日summer梦幻:最不喜欢这种了!!!! 发布于 2018-09-21 15:52:46
末代盟主独孤羊:序章:石人传
第一章:神剑藏海崖
第一节:谜破不可复
第二节:一梦深如海
第三节:昼与夜
第四节:持剑的匠人
第二章:沧浪既已逝
第一节:半世成云烟
第二节:山人本无名
第三节:终风且暴
第四节:幻与灭
第三章:天地有不周
第一节:醉生
第二节:梦死
第三节:末代盟主独孤羊
第四节:世间再无燕赵客
终章:晨昏交替的时刻 发布于 2018-09-21 14:34:46
末代盟主独孤羊:愚者嗟叹: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
贤者知道:凡是能说出“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的时代,就是最好的时代。 发布于 2018-09-21 14:34:46
末代盟主独孤羊:序章:石人传
1
我的师父常对我说,这个世界上既没有什么东西独一无二,也没有什么东西空前绝后;而我的另一位师父也认为,除了自己的青春、成年和衰老之外,人的眼睛也再无法捕捉到别的什么仅有一次之物。这两位师父对世事的见解大不相同,甚至经常截然相反,有时竟让我觉得他们讲述的是两个世界的故事。唯独在这件事上他们的看法似乎很相近。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才明白,这两句话中的细微差异正是两位师父最根本的相左之处。
我的第一位师父是本朝最具名望的历史学家,我的第二位师父靠磨镜片为生,一辈子穷困潦倒。我算是大师父门下弟子中最不成器的,但凭着他的关系,竟也在史馆里混得了一个闲职,一有空便提着酒壶去和二师父对饮。酒是给自己准备的,二师父只喝水。
一年冬天师兄突然找到我,说大师父死了。
几位师兄都哭了,唯独我没有。前来吊孝的人不计其数,人人都说他去得突然,我想师父大概是不会认同的吧——这有违他的名言:“历史没有突然。”
历史没有突然——像师父这样把世界看透了的人,任何时候走了,我都不会太惊讶。
低落烦闷之下我只想去找唯一的好友二师父喝酒。可就在那一天,他也消失在街角。
二师父曾说过:人不完成他的事,是不会死的;要想长寿,最好的方法就是赋予自己伟大的使命。
我一连在街角处等了十多天,他最终还是没有出现。
二师父的失踪比大师父的去世更令我难受,因为死了,便了了,而现在二师父却不知去向何处。
也就是在那个冬天,我决定把他们说过的都记载下来。
2
这本书里的故事既取自于大师父的千秋著述,也掺杂着二师父的醉言梦呓。它是关于武林的故事,这样的故事过去仅发生过一次,将来也再不会有。因为这并非武林中的故事,它属于武林本身,和那最夺目的一代人。每一个人、每一把剑都有仅属于他自己的生与灭,整个武林亦是如此。我将讲述武林的终结和江湖的起源,还有末代盟主独孤羊神话般的一生。武林史将不承认这个故事中的很多内容,因为历史的诞生就标志着人已经不相信神话。
然而神话也许并非诞生于对历史的模仿,而是世世代代的人在对神话的模仿中创造着历史。东海边那块竖起的石头已不知矗立了多少年,三里外的阳家村有个特别的风俗,凡是娶亲的都要到石前跪拜,然后新郎官得抱着新娘走过这几里路,等到了家门口,再掀开红红的盖头。关于这石头倒有个故事:传说阳家村的祖先出海打鱼,被风暴吹去了仙岛。岛上的三位仙女姐妹见到这勇敢俊俏的青年,便要留他下来。惦记着家中妻子的渔夫一心想回去,他答应三位仙女只要让他把家人接来岛上,便和她们在仙境中一同生活。可是仙境一日便是人间一年,三仙女中的大姐为了防止他在人间迅速地变老,就偷偷地在饯行的酒中倒入了长生水,让二妹拿给他喝下,并再三嘱咐他:“你千万不可看你妻子的脸。”
渔夫的妻子日复一日地在海边的崖上等待丈夫,一等便是十年。这一日她终于远望到海上飘来熟悉的白帆,却被这巨大的幸福击倒,摔下了悬崖。阳家村的祖先记着仙女们的叮嘱,便用布蒙住双眼抱起死去的妻子。快要到家门时,他终于抑制不住内心的悲痛,扯去了蒙住眼睛的布条,他要最后看一眼妻子的面庞。这一刻渔夫发觉自己的胸膛变得无比沉重,他的心已经变成了石头。
“喝了长生水的凡人,你怎可以对另一个凡人有所爱恋?”三位仙女中的大姐驾云而来,声音中充满悲痛和怜悯。
“不守承诺的人!你触犯了最可怕的天条,永远地受苦吧!”二姐怒道,“这就是代价——要用这不死之身在凡间装着一颗石头做的心,再也不得解脱了!”
渔夫载着石头的心,沿着海岸疯狂地奔跑。
最后,一直沉默着的第三位仙女不忍他受苦,便瞒着大姐和二姐对他施了法术,把他的整个身体都永远地变成了石像,夺去了他的生命。 发布于 2018-09-21 14:34:46
末代盟主独孤羊:2
据小木匠自己说,她名叫独孤羊。
她昏迷之后就开始做梦。这是一个很长、很长,也很累、很累的梦,在梦醒的那一刹那她忘掉了一切,就像丢掉了什么东西般怅然若失。醒来后她发现自己被人背着,一颠一颠地走。那几位白衣青年告诉她:是她救了他们的命,所以想请她去他们的家,一个叫两仪角的地方,以答谢恩人。
独孤羊和他们一同步行,却常常由于体力不支要别人停下等她,竟还不如被背着的时候行进得快。就这样,一行人磨磨蹭蹭终于到了两仪角。
十三剑门掌门见独孤羊无依无靠,又有恩于本门,便收她为弟子,排行第十三。
或许是武学之神奇令人心生敬畏,独孤羊入门之后,竟一下子变得安静了。但她虽勤学苦练,剑法却不得长进。独孤羊不敢问总是板着脸的师父,就向师兄和师姐请求指教,却还是难得要领。她问大师兄为何自己进步很慢,武幽却说:“你这么辛苦却收效不多,是心不定。”
独孤羊很委屈,因为她觉得自己已经尽了全部努力,自然心无旁骛,怎么会“心不定”呢?
于是她去请教别的师兄师姐,他们只说:“既然大师兄这么说,那就应该是如此吧。”
由于内功和剑法都进展缓慢,独孤羊没少被师父责骂。
十三剑门每三个月就会举行一次比武考试,对手由抽签决定。新来刚满三个月的独孤羊竟抽到和武幽对打。按照入门先后的规矩,双方都只能用独孤羊所会的入门剑法,而且武幽得让她足足五个回合。可是独孤羊还是被大师兄打败。
师父勃然大怒,不是因为独孤羊武功差,而是他看出武幽根本没有尽全力,好让独孤羊不至于败得难看。
“比武岂能不全力以赴!”武渊气得眼珠子要冒火。武幽赶紧跪下,自小父亲在他心目中就是一个潇洒、开明的人,从没见生过这么大的气。师父罚他们二人在雾关的栈桥上看守山门三个月,这可是相当重的惩罚,看守山门的两名弟子每天只能吃两顿饭,还得日夜轮班,睡不好觉。
独孤羊很难过,觉得自己不争气还连累了师兄。别的师兄师姐都安慰她说,从前师父一向很亲切,不是这样的。或许过些日子就会让他们回来了。
独孤羊点点头,就收拾了东西,跟着大师兄去了雾关。众师兄弟们就在两仪角的门口向他们告别,直到他们走远了,回头遥望,师兄弟们还没有散去。习武之人眼力都很好的,不一会儿进了雾关,就只能看见前方几丈的路了。
大雾里,独孤羊问武幽,师父究竟为什么这么生气。
武幽说,本门的修行和其他门派不同,格外讲求心无杂念一气呵成。无论是内功还是剑法都必须自然而为,不可有强求。所以今日他犯了大忌。
独孤羊仍不解:“什么大忌?”
“我刚才比武时刻意让着你,就是大忌。”
“这和你说的本门功夫讲求心无杂念、一气呵成有何关系?”
“忍让就是不自然,就是出自同情,就是有杂念。无论是施展内功还是剑法套路都不可以有算计。人总想靠算计取胜,可是功夫越是算计威力就越弱,格局就越小,越发局促而不得收放自如。武学是功夫而不是算计,这也是它的特殊与它的伟大。”
独孤羊似懂非懂地使劲点头。 发布于 2018-09-21 12:5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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