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球王子》【闲云社返单】BLUE(仁王雅治中心/已完结)
OOC/剧情崩坏+不知所云预警
可能会是本社最迷的一篇返单,因为真的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在写什么(摊手
但不想改了,好累
全文共计20822字,师生姐弟恋预警,涉及不河蟹/略沉重话题,务必谨慎食用
踩雷不负责。拍砖随意,反正我不会听(不是
发完前请勿插楼,插楼必删,谢谢合作。社吧里已有备份,已下为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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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bonacci_V:其实以前看动画时,我对仁王这个角色感触无多,直到前段时间看过漫画,被这个看似来去如风,实则眼神冰冷成熟,周身气质孤高独特的天才少年吸引。才发现这个戏份不多的人物,性格中充满值得挖掘与考究之处。
几年前不懂事,觉得仁王模仿他人的能力太扯淡。如今明白何为共情,何为洞察人心,才知道,漫画中纵然不乏夸张成分,仁王这个人物的特殊能力其实在现实中是非常有迹可循的。我在文中说他是水,而水是万物之源,固体气体千变万化,甚至连人体都为之所组成,像极了仁王把握人性时信手拈来的样子。这份异乎寻常的共情与洞察能力让他显得独一无二游刃有余,是POT全作中不可多得的天才,同时却也让我觉得,他应该也是痛苦的。看得太透,不由自主的视角代入。所以精神科医生或是哲学家,最终要么升华为大彻大悟的无我,要么沉沦深渊,癫狂无救。这是身为天才必须要承担的代价,所以年纪轻轻,他却眼神冰冷透彻,对浮于表面的悲欢无动于衷。从这点上看,我甚至觉得动画与漫画对仁王的塑造颇有出入。动画都有些OOC了,笑。
我确实也无意让莫泽尔成为拯救仁王的人,因为我自己知道有些东西救不了,好不了的。要么彻底抛起这个世界,要么硬生生地迎难而上,另辟蹊径给自己找一条不一样的活路。想说的话其实很多,但憋得太久,很多时候也感到说不说其实都无所谓。想要写下来,不外乎是希望找到可以听懂的人。所以谢谢鹦鹉洲,也再谢谢焉知。这篇文章能被你们看懂真是太好了。鞠躬。
发布于 2018-08-27 17:54:00
鹦鹉洲里客:来回馈长评。
抑郁这个东西有时候来的莫名其妙。全篇文章中仁王并没有什么大风大浪或者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件。但他就是得了病症了,抑郁了。
阿离在塑造仁王的时候并没有细写他多是孤独,反而至始至终他身边永远有人陪伴他,神秘的。女老师,家里的父母,还有社里的队友。但我看下来简直找不出文章里比他更孤独的人了。
莫泽尔和仁王在灵魂上契合度最高,然而也不能彼此救赎。莫泽尔阅历丰富,她早就过了纠结迷茫的年纪,独自硬抗过来的独立也让她不愿伸出援手。她享受仁王给她的慰藉却并没有拯救他。
仁王太容易共情,而共情赐予他无与伦比的模仿能力。粗鲁同僚、莫泽尔、长辈亲属甚至怪异可怕的杀人犯都在影响他,那双眼睛看的太透,以至于都看到他自己的影子。抑郁也许是这种共性可能导致结局的惶恐所致。
莫泽尔最后讲的大道理仁王懂也不懂,他本来就与默索尔完全不同,也许思绪冗杂繁多甚至多愁善感算是他们之间的一个共性。
仁王的梦境里并不是完全单调的深海之类的郁结意象,他眼中始终有很微弱光明的东西,但不能拯救他,至始至终仍然不断在海里越跌越深。
似乎都偏爱忽视他们闪耀光环,去挖掘不易表露的纠结黑暗内在,人物比起漫画并没有失真严重,相反我觉得若原著再接近现实一些,这些少年兴许就是这个模样。 发布于 2018-08-27 17:45:35
莳潋蕖:给大触打call,我是夹子,刚写完读后感看到这么好的文,真是太舒服了:P 发布于 2018-08-27 16:54:55
Fibonacci_V:
Kurt Cobain on MTV Unplugged, 1993
Nirvana in 90s 发布于 2018-08-27 16:48:45
Fibonacci_V:【陆】
How I wish, how I wish you were here
We’re just two lost souls
Swimming in a fish bowl
Year after year
Running over the same old ground
What have we found
The same old fears
Wish you were here
——Wish You Were Here by PinkFloyd
最终他听了她的话,在高二第二学期开始着手准备出国留学的事项。她陪他练习英语,挑选学校,翻看他多年来在父亲耳濡目染下自己动手绘制的建筑图集,继续与他聊天。然而避无可避,在高三开学前夕,他终究还是要在成田机场的安检入口目睹她离去的背影。
考完圣诞前最后一场期末测试,在回程途中,仁王雅治还是决定,绕道从查尔斯河岸边走回住处。沿途他开始翻阅那个人的脸书,却意外发觉她最新一条动态竟是修改工作状态。她回归金融业,不是摩根大通,却仍是与风险管理打交道的大型机构。
她回去,或许是为了获取更多足够流浪的资本。他其实也不确定。
仁王雅治关掉她的脸书主页,信手开始翻阅校园邮箱。下滑刷新后跃入眼帘的第一封邮件竟是来自校方的讣告。一名大二生物工程系的亚裔男留学生,前夜在实验室用试管爆裂后的玻璃屑割腕自杀。鲜血与皮肉碎屑狼藉遍布他当时熬夜撰写实验报告的书桌,甚至不曾留下遗书。名校精英,前途辉煌,在寻常人看来几近顺风顺水毫无烦恼的人生,本不该以这般无声狼狈到令人扼腕的形式终结。然而留学三年,雷同故事早已屡听不鲜。一言不发地抽身离去,为的往往是无以言状的大彻大悟,或是与这世界谈判破裂的痛苦。
他退出这封邮件,接踵而来的便是建筑工作室发来的面试通知。须臾欢乐迅速将那名素未谋面的学弟携来的阴霾一扫而空,可随之又叫他身陷另一种未卜的彷徨中。圣诞将至的波士顿漫天飞雪,洋洋洒洒愣是将查尔斯河面上那层着色浑浊的坚冰修筑得更顽固了一些。他不禁俯身伸手去触摸那刺骨的冰面,恍惚间竟顿感冰下似乎尚有脉搏跳动。是生生不息的暗流。冰消雪解的开春尚远,它们却仍执迷不悟地守株待兔。
仁王雅治直起身,将冻僵的手揣进口袋转身就走。他知道,自己或许终将和她走上同一条道路。
—— Fin ——
发布于 2018-08-27 16:48:40
Fibonacci_V:近年平权运动如火如荼,不少女权主义者宣称,性//行为本身,并不比吃饭睡觉这样的基本需求来得更值得人们产生偏见和关注。曾经在姐姐关乎女权主义的慷慨激昂的餐桌演讲的洗脑下,仁王雅治一度对此深以为然。直到后来,不知是从何处道听途说了一种理论——人的初次性//体验,或更准确地说,男性的初次性//体验,日后将影响其对性对象的审美。那时自己早已离开德岛定居神奈川,可这一理论却随即叫自己想起当年的荒川阳生。幼时惨遭侵犯,取向扭曲。他明白这一理论不是胡诌,只因他曾清楚地在荒川阳生的日记片段中读到,他自称异性恋,却对同性产生不可自控的性//欲与仇恨,以致余生痛苦不堪,甚至无法与心爱的女孩投入一段感情。
恐惧压顶,彼时的仁王雅治因此不断回顾起《八部半》中贵度之于女人的那些幻想来。他想起与少年贵度在海边起舞的那位妓//女。她其貌不扬,甚至肥胖年老,日后却始终在贵度的心中占有一席之地。但贵度的女性审美其实算不上因此而被扭曲。这位大导演的情//妇仍苗条美艳,此外更幻想着年轻神秘的克劳迪娅。仁王雅治记得,当初自己反复观看妓//女与少年共舞。纵然是黑白电影,白沙芦苇的海滩,与随后入镜的,那森严压抑的,惩戒少年贵度的天主教学校。这在意象上过于鲜明的对比,终于叫他慢慢明白“自由意志”一词的涵义。自己对荒川阳生所产生的无可名状的恐惧,并非是对荒川阳生或者其经历本身。他恐惧的,是这种自由被剥夺的人生。
他一向认为人生在世,最能自由做主的无非两件事,自//杀,与追随高深却原始的欲望,比如性,比如爱。性需求固然如食欲睡意一般,平淡无奇却叫人屈尊。而世上成百上亿人,谁又能铭记婴孩时期意识混沌下的第一次用餐,或第一次入睡的感受。第一次床笫体验之所以被铭记,不外乎因为人们所谓的自由意志。无论主动被动,这往往是他们第一次,或欢喜或痛苦地身受原始欲望的强烈驱使或压迫。
他慢慢向老师说起这一事与感慨。海风与潮声震荡鼓膜,看似千斤重的历史与思考自少年口中轻吐而出,又随风而去。老师的表情始终无多大变化,她沉默许久,开口却是一个问题,“看过加缪的局外人吗?”
仁王雅治颔首,隐约猜透她后续想说的是什么。她迎风艰难地点了一根烟,提起自己当年那篇零分论文。
“当年老师让我们任选小说。我选了局外人。我们是要先写大纲的,再经过老师过目。得到批准才能继续。当时我的提案被老师否决。我不听。论文上交上去最终得了零分。现在想想,当时比起论文,我写的更像是一纸为主角默索尔发出的控诉。他们说他惊世骇俗,离经叛道,我却为他申辩。”
“检察官与神甫自称神的子民,却在默索尔面前擅自以神之名,叛他罪无可赦。这也是渎神的一种。却无人质疑;政府分明是养老院的建立者,却认为将年老有子的父母送去养老院是大逆不道。既然如此,何不在建立之初便明文规定这是违法之举;在至亲下葬当天没有流泪,你若看不惯,为何不当场指责,却在事后马后炮地唾弃。换个角度说,你在葬礼时注意到他人有没有流泪,是否也说明***唁时不够专注,不够尊重死者。当年我对此洋洋洒洒写了八页纸。我其实不是个容易动气的人,却在阅读过程中感到被冒犯。你说的那个青年杀人犯,也是如此。他猥亵男童固然有罪,自己的罪过不应再加之他人头上。然而他未在葬礼上流泪,却万万不该被控诉。人有表达情绪的自由,却也有没有情绪的自由。他却被剥夺太多自由,自幼被侵犯,情绪被审判,哪怕成年后,东大才俊,貌美温和,他被上天厚待,理应对这世界毫无怨恨。人们擅自替他贴上太多标签,这或许也是他肄业东大,隐居四国岛的原因。”
她不紧不慢地叙说着这大段思考,烟草让她的声线嘶哑,在海风的呜咽中竟隐约让他听出些许微弱哭腔。
他向他坦诚,“那时我哭了,家人都以为我是被吓哭的。然而不是。那时我其实根本没有意识到什么,只是下意识地感到恐惧。几年后才恍然,当年的自己是唯恐这样自由惨遭剥夺的事也会落到自己头上。我从小特立独行,如果可能,我有时认为,自己有一天也可能因为对太多事表现得无动于衷而被群众烧死。人们将自由作为信仰挂在嘴边,却在我追求自由时,对我指指戳戳。”
“恋爱自由,言论自由,信仰自由。当你口口声声地诉求你的自由,你是否其实剥夺了他人的自由。这永远是一个悖论。真正的自由应当寂静无声。”她说完这最后一句话,沉默地将烟蒂最后的星火踩灭在了地上。
后来她带自己回到她的住宅。打开二楼书架的某层玻璃柜,取出一张专辑递给自己,“你其实一直让我想起一个人。气质是,声音是,今天你告诉的那些话,更是。”
“Kurt Cobain。那家伙对世俗也是终日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结婚当天新娘与宾客都悉数正装出席,唯独他穿着睡衣。因此也不少流言嘲讽他根本不爱自己的妻子。但在亲人的葬礼上不掉一滴眼泪,与大婚时不肯正装出席,本质与爱恨无关。况且他爱不爱妻子有什么要紧,她自己切实爱过。对她而言才是最重要的。”
“别人在至亲的葬礼上流不流泪有什么要紧,你自己心里清楚,当你在葬礼上流泪,是真心而为,还是逢场作戏,才是最重要的。”
专辑名为Nevermind,专辑封面上体态肥胖的男婴全身赤裸,欢愉地在绀碧水色下吐舌游泳。与自己近来频繁的梦境不谋而合。而她随后拿出书桌旁那把高价的GibsonLes Paul电吉他,开始教自己弹琴,弹专辑中她最喜欢的那首歌——Come As You Are。夜深人静,唯有电吉他奏出的,恍若水波晃动的前奏久久萦回耳际。后来临走时,仁王雅治从她书房的架子上,悄悄摸走了她烟盒里的一根烟。
本该在东京工作的姐姐,今夜竟在工作日回家了。她挂着似是而非的古怪笑容,在夜宵餐桌前与父亲母亲相对而坐,不着边际地闲聊半晌,最终宣布的却是自己突然辞职的消息。而在此之后,她一声不吭,不愿再多对此发表言论。父亲的脸色愈发难看,最终默不作声地离席。次贷危机导致市场萧条,房产投资渐渐少有人问津,作为建筑设计师的他不得不遭遇降职减薪,家中经济状况几入寒冬,姐姐却突然声称辞职。母亲在桌边苦苦询问她离职缘由,姐姐却始终守口如瓶,只沉默地走到父亲收藏烈酒的橱柜边,取下一瓶不知名的洋酒,甚至都不倒出加冰,开了瓶便仰头开始灌饮。仁王雅治烦躁地转身回房,关门瞬间却听到醉酒的姐姐断断续续终于开始哭诉。她遭受职场性//骚//扰,试图反抗,却不了了之,反倒被同事疏远排挤,无人愿意再发声。
他信手抄起书架上一枚飞镖,向眼前那堵墙猛然掷去,仿佛那黑白色圆盘至上其实并不是空无一物,而是贴满了无数该死的世俗标签。可力道过猛以致飞镖脱靶暂且不提,有些锈蚀的镖头更是因此在雪白的墙体划下一道丑陋的阴影。
“Is life always this hard, or is it just when you’re a kid?”
“Always like this.”
他猛然想起这段对白,从包中翻出从她书房摸走的那根烟,正要叼起,却发觉自己压根没有打火机。
当晚他终于梦见了那只眼睛。在一如既往的水之牢狱,他终于俯首向下看去。只见那只庞然巨眼,吞吐着宇宙般无声却深邃的呼吸,定定地注视自己。
发布于 2018-08-27 16:48:30
Fibonacci_V:【伍】
Down on the west coast, I get this feeling like
It all could happen
That’s why I’m leaving you for the moment
You for the moment, Boy Blue
——West Coast by Lana Del Rey
“你当初为什么辞职。”
几天后仁王雅治对她说起,自己也梦见她画上的那只眼睛。对话时她正低头弹琴。琴声戛然而止,她抬头掩饰不住眼底的诧异,就在这一瞬间,他终于鼓起勇气提出这个自己隐忍已久的问题。她放下琴,起身去阳台抽烟。随即开口说出的却并不是答案。她说她去看了关东大赛,见识自己出众的动态视力与洞察力,与在对手面前千变万化游刃有余,甚为惊艳。
“有没有人说过你像水。水其实是这世上可塑性最强的东西。不似气体般无形微弱,也远比固体坚强。固体定了形,看似坚硬,实则容易残损破碎,要么慢慢学会妥协,要么粉身碎骨。而水奔腾川流,足够自由,似乎总能巧妙地让一切冲突摩擦迎刃而解。”
“我觉得自己也是水,但却是激流。曾经野心勃勃地进入摩根大通,希望通过金融手腕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一些,最终却失望透顶。终日目睹业内那些仿佛人形工作机器般的同事上司,秉持让我无法苟同的观念,做着让我无法接受的利益至上的决定,我过得非常不开心,渐渐无法正常工作下去。就像那个喜欢拿猫做古怪实验的物理学家所说,当身上的每一个分子都对这世俗的冲突太过敏感,你的身体便无法正常运行。人总需要一个大方向,就像磁场运动中或许总有那么一些离经叛道的小分子,但若大方向正确,这些即可忽略不计。”
“离职前我曾受上面委托,因日语流利而去东大做了一次招聘交流。当时与我同行的同事,在那一群对投行心驰神往的大学生面前畅所欲言,谈人工智能的未来,谈投行的野心与资本流动的通天能力,谈我们,不他们所需的聪明才智。语气自大,俨然自己只手遮天,能轻易驾驭这些聪明才智。我对此不知作何评价,只有徒然看着台下学生们形形色色的眼神。然后那天晚上,我做了那个梦。”
“我开始休很长的假,最终决定写文章,做老师,试图让自己心静,试图找寻所谓自由。”
“然而现在发现,并没有什么自由。只有相对自由。我那天说,当你口口声声地诉求你的自由,你是否其实剥夺了他人的自由。并不全是在指责,也是在说我自己。人在这世上所做的一切决定,总是多多少少影响他人的生活,或是所谓磁场。所谓相对自由,即是圈地的自由。拓扑学上有个开区间的概念,一个区间有圆心,有看似粗浅的极限,却无实际边界。你上了大学想必就会学到。哪怕大海也是有极限的。但我目前连大海都没找到,又何以酸溜溜地否认其意义呢。当一个落脚点无法给我足够延伸的半径,我便要去找寻下一个机遇。”
“所以你现在找到了吗?”少年问。
“没有,所以这一次,我还是要离开的。”
他顿感一阵悲怆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不仅是为她的行将离开,更多是为她至今仍在茫然追寻的道路上。少年走上前拥抱她,脸颊摩擦她耳畔肌肤的瞬间,竟感到眼眶发酸。她伸手抱住自己,纤长十指轻轻揉搓自己微微颤抖的脊背。嘴唇相触时,在她齿间炽热未尽的烟草气息里,他终于流下眼泪。
发布于 2018-08-27 16:48:30
Fibonacci_V:【肆】
You got the medicine I need
Fame, liquor, love, give it all to me slowly
Put your hands on my waist do it softly
Me and God, we don’t get along so now I sing
——Gods & Monsters by Lana Del Rey
他做梦回到童年的德岛,或是说生长在德岛的童年。不再是清醒梦。梦里自己只是区区一介无知如白纸,凭直觉恣意妄为的小鬼。坐在水库高耸陡峭的堤岸边吹泡泡,或是骑着单车任意东西,以身试险。彼时的父母仍对自己放任自流,镇定自若得,甚至能将自己离家出走的字条,视为一纸心血来潮孩子气的玩笑。
自家镇屋所在的街道尾部,有一幢偌大旧宅。据说住着一对脾气暴躁古怪,鲜少出门的耄耋夫妇。他梦见自己胆大包天地闯进宅邸,在尘埃漫天,光线昏暗的走廊横冲直撞,最终遇到的不是凶神恶煞的老太婆,而是戴着金边眼镜,斯文到近乎阴柔的俊美青年。青年身量高瘦,站在门边面无表情,却又似乎若有所思地凝视着自己。他觉得他眼熟,可绞尽脑汁却始终不知自己认为他眼熟的原因。他似乎想让自己走,嘴唇翕张半晌,却终究还是蹲下身来,与灰头土脸的自己平视,“你想玩什么?”
梦境终结于清晨乍现的熹光。仁王雅治头重脚轻地从床上坐起,闭眼使劲回想这一场梦,终于想起了梦里那个青年是何方神圣。
他与老师依旧往来频繁,不做越轨之事,多的只是他放课后开始乔装打扮,在学校周边平价的餐馆里与她共进晚餐。
傍晚时,平价的居酒屋或拉面馆不乏前来消磨时间的中年上班族。西装褴褛,形容憔悴,独自一人或三两结伴地做成一排满脸通红地喝酒,大肆抱怨职场或家庭生活的不易。金融海啸席卷不久,人人自危,老师说起她尚未从金融业辞职时,在富商巨贾们要求沽空财产的咆哮和怒视中,不时跳楼或在洗手间割腕自//杀的交易员不在少数。日本男性自杀率本就在世界位列前茅,方才呼啸而过的欧债危机更是雪上加霜。相比之下,仅因被降职减薪便终日郁郁不振的,甚至都显得乏味甚至矫情了。当然仁王雅治知道,痛苦是不能被这么简单地量化的。
“你就不怕在这种地方撞到你爸爸?”
自己轻描淡写地这才叙说完父亲近日被降职一事,老师便似笑非笑地摸摸下巴反问。
“撞到也无所谓。”而他头也不抬,吃下手头一块烤肉,不以为意。
“你父母果然也不是一般人啊。”老师说着便啜一口杯里的清酒,余光扫视过吧台边围坐着那些粗声粗气的借酒浇愁的中年醉鬼。纵然没有所谓金融危机,日本街头各色的居酒屋里其实也不乏这群大腹便便的人。日本职场为男性主导霸占,随之产生的反作用力即是愁云笼罩般挥之不去的工作压力。工作日夜夜应酬是必须,哪怕没有应酬,这些中年男人也不敢轻易回家。他们不得不遵守世俗成见地找个什么地方坐一会。如太早回家,势必要被妻儿嫌弃工作不够努力。
“算是吧。曾经是。”仁王雅治觉得自己几乎像在自言自语,“但落实到现实,再不一般的人总会变得一般。不遵守世俗成规的人,终究是要被误解的。”
老师沉默了片刻,并未正眼看起来,眼神仍聚焦着店内的其他客人。只是这次,她注意的似乎是那些成群在外,埋头在拉面店的油腻饭桌上写作业的学生,“你大学准备在哪读?”她忽然这么问。如是往常,这类问题势必叫仁王雅治心烦意乱。他不解地抬头,没有作声,只听老师继续,“何不考虑一下出国。你们学校每年考出国门的毕业生据说高达百分三十以上,而且不乏英美名校甚至常青藤。”她说着这些,莫名其妙便笑起来,“有不少学生来向我讨教当年怎么申请的剑桥。我说十多年前的申请经验没有参考价值,他们回头便又开始拿雅思或托福真题问我。我明明是数学老师。现在的孩子真会来事。”
他不知如何接话,只有耸耸肩附和着她笑。随即只见老师若有所思地转过头来直视自己。蓝眼睛在拉面馆燥热污浊的昏黄灯光下隐隐有波光粼动,“你应该考虑一下出国。这里不是你待的地方。当然我并不是在说欧美即净土。我就是个英国人,也没少因出公差去过纽约。我只是在说,你将会有更多的机会。”
仁王雅治没有作声。两人随之结账离去,默然并肩沿海岸线公路南下。天幕已黑透,夏夜温暖的海平线上却仍有海鸥展翅盘旋的掠影。海潮的呼吸咸涩从容,他忽然便想起自己前些天梦到的那个青年。仁王雅治其实对他的名讳烂熟于心,他叫荒川阳生。十年前曾因一桩连环谋杀案而名震四国岛。梦里一些细节并不属实,荒川阳生其实并非自己的近邻,甚至素未谋面。而就是为这一介素未谋面且众口讨伐的青年罪犯,仁王雅治记得自己却还曾为他流过眼泪。
当年的新闻报导中,荒川阳生曾是东大肄业的青年俊秀,高瘦貌美,平日作风更是寡言温和。哪怕与邻居往来不密,却仍因其纯良外表而俘获邻居们的好感。因此被捕当日,八方邻里对此如何震惊,不消多说。三名被害者皆是六十岁上下的男子。据说他手段残忍,先奸后杀,甚至肢解。而比起他犯下的罪行本身,旁人们却似乎对他的个人经历更感兴趣。荒川阳生出身横滨,肄业后定居德岛,此前在关东的家境优渥。其实不奇怪,他的所作所为,在外人看来与性//变//态甚至恶魔无异。后便有横滨的证人揭发指出,荒川阳生自幼脾气怪异,对任何人都不亲近。他曾有一个待他无微不至的祖父,而在祖父下葬当天,当年仍是国小学生的荒川阳生竟面无表情,甚至没掉一滴眼泪。不仅如此,高中以来,他更猥//亵男童。乔装成从善如流的邻家大哥,诱骗多名男孩去到他的公寓。此番证词一出,震惊法庭,怒不可遏的正义群众更是联名要求处他死刑。
彼时在晚餐时看过新闻的仁王雅治,以为事情就这么结束了。谁知事发两年后,当年那名将其送上刑场的检察官却突然辞职。头顶偌大舆论压力,他选择公开荒川阳生的日记。看似冷血无情的连环凶手,童年时竟惨遭性//侵。而性//侵他的,正是那个在外人看来慈眉善目,对他厚爱有加的祖父。
横跨二十余年的白纸黑字,由童年饱满的圆体字,到少年时漂亮方正的书法,再到成年后日渐潦草黑暗的笔迹,一笔一划无不在进行沉默的控诉。看似平静无波的皮囊下是滔天的惊涛骇浪。互联网上流传的关于日记的片段被迅速封杀。仁王雅治记得,在想象荒川阳生二十年前,以孩童口吻历历写下祖父的暴行时,当年的自己由衷感到了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惧。 发布于 2018-08-27 16:48:20
Fibonacci_V:【叁(下)】
Like the ocean’s dancing with the storm
I’ll dance with you
While my waves enclose you till you’re warm
Like the water’s blue
——Mermaid by Skott
当仁王雅治忐忑走向通往二楼的阶梯,他心中其实多少庆幸自己终究没有沦为落荒而逃的可怜虫。心中对她确实仍有未尽的疑问是其一,最重要的是他认为自己不该鲁莽地不告而别。
二楼近三分二的面积几乎都被她的书房覆盖。然而站定瞬间,最先夺他眼球的却并非是那海量藏书,而是临近书架上挂着的一副油画。画中央一只睁大的庞然人眼,深褐瞳仁被画布表面透凉的绀碧色水体覆盖。乍看疑似泪眼朦胧,走近端详却才恍然,那是一只自水底深处幽然绽开的深渊之眼。作画风格与玄关两侧挂着的那些油画略有相似,署名却是Moselle Ueno。
“当你凝视深渊,深渊也将报以凝视。”
猝不及防的话语使他悚然回头,老师不知何时正驻足身后。她似笑非笑地吸烟,潮湿微卷的黑发披散着,毫无顾忌地在人前穿一身深蓝的丝质睡裙,周身皮肤在书房晦暗暧昧的灯色下仿佛粼粼流光。她不顾少年神情呆滞,若有所思地笑道,“尼采一句烂大街的名言。但不是很适合这幅画吗。”她说着顿了顿, “那是我一年前做过的梦。梦里我在水下,或在岸边,我不记得了,只记得水底这一只眼睛,就那么定定看着我。做过这个梦不久后,我便从投行辞职了。”她说着便旋开头顶一盏白炽灯。视野戛然敞亮,刺得少年眼疼。修长身影好整以暇地在书桌前坐定,打开笔记本电脑似乎忙起其他事情来。而她听似说者无意的一席话,却顿时在他胸中搅起惊天巨浪。波涛翻滚冲撞,一时洪潮几近堵塞喉管,叫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若是在我这里看到什么感兴趣的书,可以拿回去看。”她伸手在烟灰缸里摁熄指间的烟蒂,抬眼补充。不动声色转移话题的功夫炉火纯青,眉眼过分阒静,甚至叫他不敢轻易再提起她早前关于梦境的那番话。仁王雅治有些不着边际地开始自问,如果眼前这个女人与自己同龄,自己是否会如此这般踌躇不前。低头与她对视时,他倏然想起女老师的年龄近乎是自己两倍,同时也恍悟,师生,或是年龄差过大的关系总被视作禁忌的原因。年龄阅历造就的气场差异形成一种无形的意识阶级。她在塔尖,自己在塔底。多次欲言又止的踯躅,不外乎源于她身上那股独属“年长女性”这一特定标签带来的压迫,与因此在自己心底催生的过度好奇与盲目渴求。
她似乎冲自己笑了一下,眼神很轻,俨然她时常在课堂上向自己投出的那种轻飘飘的,却让人心尖瘙痒的眼神。而这次一如既往,还不待他试图回以一个(自以为)势均力敌的对视,她便将眼神收了回去。仿佛深秋徜徉林荫道时,倏然飘落头顶的一根候鸟的羽毛。看似悄无声息,却与头皮摩擦时激起难测的情绪。有人或许会嫌恶地将之扔掉;有人或许会盎然地把玩一阵后丢进街边的纸篓;而有这么一些人,他们也许满怀生活情趣,他们将这不期而遇的漂亮礼物揣进口袋,带回家去试图做一枚别致的书签,或搁进笔筒做一件赏心悦目,却可能终究不会长寿的装饰品。仁王雅治一瞬间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十年前,男孩在德岛深秋的公园道上际遇这么一片灰羽,可不等他仔细把玩,迎面一阵秋风猝然将之刮远。如在当年,放学后饥肠辘辘的自己,或许会在短暂失落后扭头回家,但又或许会不甘地提步追逐。
仁王雅治不知道当年善变好动的自己会作何选择,余光扫向身旁的书架。大部头成排入目。她曾是数学系研究生,书架上自是不缺诸如几何原本或费曼大定理之流的晦涩也夺目的书籍。前些天自己才翻阅过长姐的大学微积分课本。同一函数在面临不同极限时天差地别的表现令人着迷,它们或许将趋于某个定值,又或许会无限延伸。看似是相反数的两个取值,却可能让图像因此踏上截然不同的归属。他其实明白自己的内心此刻是想要去追逐的。
话虽如此,他却终究不知如何追逐。眼前这个女人是个大烟枪,在电脑前还未坐多久,便又起身去书房外的露天阳台抽烟。初夏沿海的夜晚颇凉,她却仍无所顾忌地只穿一袭睡裙,背对自己站立。仁王雅治俯身心不在焉地扫视下方一排书籍。这里摆放的皆是近现代的西方文学译著。阿尔贝加缪的局外人位列其中,那大概是自己唯一熟知的著作。仁王雅治将之抽出翻看。书很旧,书脊甚至不乏破损,在他信手翻阅时,几张页脚泛黄的纸飘落而出。他赶忙去接,纸页因此凌乱展开,随即只见密密麻麻的花体英文。大概是篇论文,仁王雅治并未看清这论文具体写的是什么,却意外在其间某张纸的页尾注脚上看到一个通红的零分字样。他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她仍背对自己。指尖的烟灰长到几乎会随时坠落,她却浑不在意,忽然舒展手臂。洁白曲线缓慢蜿蜒蛇行,指尖仿佛在伸向那夜幕下漆黑的无垠之海。他迅速收拾好文纸,将书塞回原位,余光仿佛捕捉到她嘴角的自言自语。直起身时,仁王雅治不禁思索自己到底该做些什么。
说到文学,他便想起几年前,自己在市图书馆层层书架的阴影里,额角冒汗地翻看的一本中国女作家写的妓///女小说。内容记不大清了,如今尚能追溯到的仅剩那个名叫扶桑的女主角一双三寸金莲,在肮脏油腻的唐人街餐馆吮吸田螺时的风情,还有那对其一见倾心却始终战战兢兢的白人男孩克里斯。他信手从书架上取下一本费曼大定理的译本。站定在露天阳台落地玻璃门后,直感脸颊渐渐发热。
男孩对成年女性的神往与愚蠢的征服欲总是无以名状。他记得仍是“白小鬼”的克里斯坐在扶桑嘎吱作响的旧床边,身穿“深红的薄绫罗”的来自异国的黑发女神就在面前。也许是窑子里本就闷热得叫人意乱//情//迷,又或许是初经人事时的过分慌乱,叫白小鬼无所适从。克里斯试图触摸近在咫尺的女神,甚至攒上几美金占有她的肉体。而白小鬼最终力所能及的,不过是向扶桑展示自己的弹弓与皮靴,在男孩看来引以为豪,却终究微不足道的玩具。这其实不是仁王雅治近来第一次想起这部自己情窦初开时,在莫名的胆颤与狐疑之下,囫囵看完的故事。两周前,文学鉴赏课的老师才布置下一本某匈牙利作家的自传体小说。开篇“我”与童年邻里的好友,两个装腔作势的男孩在放学后兴致勃勃地奔向当地的花街柳巷。本想有板有眼地效仿父辈,潇洒花钱买下第一份床笫间的尊严,最终却在那名窑//姐吸烟时游刃有余的沉默笑眼里,落荒而逃。
那时的仁王雅治不禁有些好笑两处情节不约而同的相似性。可就在今晚,现在,当那个披一身深蓝睡裙,年龄近乎自己两倍的女人,正悠游自在地在神奈川沿海初夏的夜色下抽烟,做奇怪的展臂舞蹈,而自己正情不自禁地躲在玻璃门后,百感交集却也脑海发虚地注视着她。当然,仁王雅治发誓,自己绝非是将眼前这可亲可敬的女老师与妓//女相提并论。他不过是想感慨,男孩们对性的无知狂妄令人发笑。他曾听同班的女生抱怨过这么一件事。一部翻拍自日本某姐弟恋漫画的韩国电影,在本土上映时,甚至遭到某些议员的抵制,原因竟是,认为这区区一部恋爱电影有损本国男性的尊严。昔日认为这荒唐可笑的自己,如今竟也仿佛与那些外强中干的老不死议员们成了难兄难弟。年少时在年长女性面前共生的神往与恐惧,与因此受挫的自尊,似乎总会成为多数男人日后挥之不去的一块阴霾。
女人半遮半掩的雪白胸脯,锁骨前潮湿的如黑藤萝般蜷曲的卷发,与夜下那一如她吞吐的烟雾般迷离的她的眼神。滚烫的手触摸冰冷的落地玻璃,指尖传来的唐突寒意随即叫他周身一阵激灵。可杯水难灭车薪,短暂的激灵无从给他什么神来般的灵感。同班男孩们肮脏的更衣室谈话言犹在耳。他可以上前握她的手,甚至从背后抱住她,他觉得她不会拒绝,却也认为这些无济于事。待她因自己鲁莽的拥抱转过身来,随之迎接自己的将会什么呢。他知道那绝不会是小猫般顺从的眉眼,或是同龄女生般那含羞待放的粉嫩嘴唇。
有的将只会是一双未卜先知的深不见底的眼睛,一如她画里的那样。胸腔中仿佛装满数千只扑腾的蝴蝶,
它们有的想要破膛冲出,有的却亟欲打退堂鼓。它们不断冲撞自己的腔骨与心脏,而她指尖缥缈的烟雾,连同她胸前坚韧的卷发却交缠成蛇状的锁,硬生生扼在他咽喉。以致多年后,仁王雅治其实根本记不清,那晚自己究竟是如何从那个屋檐下离开的。唯独记得的,是自己“一事无成”。倒不至于狼狈得落荒而逃。如硬要说收获了什么,那最诚实,也最滑稽的答案,莫过于一本连他自己都不知能否看懂的,费曼大定理英文译著。
当晚他回家,进门瞬间迎来的,果不其然是母亲忧心忡忡却也疾言厉色的斥责。少年心不在焉地杵在原地听她说教,发觉客厅电视里播放的是财经新闻,其中还夹杂着人为缓慢翻动报纸的窸窣声。母亲说完了,忽然有苦难言似的抱膝蹲下。少年无措地握紧手,蹲下艰涩地拍拍母亲的肩膀,在她耳边说了一声抱歉。
路过客厅时,只见难得早归的父亲闷头坐在沙发上,茶几边摊着无数凌乱图纸与画秃了的炭笔。父子一如既往地没有刻意打招呼。走上通往二楼台阶的瞬间,在电视财经主播滔滔不绝的演讲声里,心底顿生一阵焦躁却空虚的冲撞。于是他去浴室放水洗澡。踏进满水的浴缸前,他关掉头顶的灯。黑暗中缓慢也忐忑地屏息平躺而入。在水中睁眼,却只觉得视野是一片荒唐的疼痛与模糊。他终究是呛水了,不甘不愿地起身剧烈咳嗽,心中悲怆地反复自问,这为什么不是一场梦。
发布于 2018-08-27 16:48:15
Fibonacci_V:“你解题的思路很有意思。这句话我告诉过你好多次了,你好像就是不相信。”
她似笑非笑,眼神在尼古丁作用下不免显得迷醉。为人师表却公然在学生面前吞云吐雾。仁王雅治不禁想起几十分钟前她信誓旦旦的承诺。此情此景如被校方得知,这位老师在校苦心建立的精英外教形象势必要毁于一旦。然而仁王雅治转念一想,眼前这个人,其实似乎从未刻意在人前塑造过什么形象。名校才女,投行精英,这些花里胡哨的标签其实无不是他人在见到她的瞬间,自行替她贴上的。她在校的相对矜持,无非是遵守作为一个老师该有的基本礼节。其实早在她肆意指挥自己不断往返班级与办公室的那段时间,仁王雅治便已确信这位老师其实算是一个任性的人。不抽烟不嘲讽,不显露她嘴角与眼底那种自然而然的狎昵,不外乎因为办公室里仍有不少古板的中年男女坐镇。
比起校规校训里那些繁文缛节,他当然忐忑感到女老师现在的样子更有趣。自己从来不是墨守成规的人,也从不能与这类人好好相处。他突然想起真田,那个毫无情趣的家伙今天下午又因一些无伤大雅的恶作剧而将自己臭骂了一顿。
“你解题的方法,让我觉得你不是那种寻常的好学生。所以我试图跟你聊一些课本以外的东西。虽说知道你并不能完全听懂,但我相信你的理解力,而你也没有让我失望。能跟我聊天的人其实非常少,我不认为想找人说说话什么问题。哪怕对象是自己的学生。年龄不是问题,眼界才是。你同意吗?”
她点了第二根烟,若有所思地看着盘中冷却掉的食物,继续说。仁王雅治点点头。他其实从不自认是一个好学生,课上看闲书或是打瞌睡暂且不提。屡次翘课去天台,把玩那些在他看来远比课本与老师本身有趣许多的玩具,或索性翻墙出去喂猫,都足够将自己永久划入风纪委员的黑名单。聪明人往往有趣,且绝不墨守成规。仁王雅治认为自己远远算不上自恋(他总会因此想起冰帝网球部的社长),但这条自他从国中起便坚定不移的认知,其实足以让外人因此将自己视为一个傲慢的人。他想到幸村精市,自己虽与他往来不密,却认为自己与他其实彼此欣赏。仁王雅治随即想起,自己那位可亲可敬的部长也是一名热爱作画的艺术家,可他画的多是色彩清冷的印象派风景。闭上眼看到的世界不同,自然也就无从更进一步亲密。
“只是这样?”
“就是这样。”
她给的答复与自己早前的猜测并无出入。只是说到最后,她咬字中竟有瞬息的停顿,这因此不免叫他怀疑她并不完全诚实。可不等他思索如何继续追究,她便站了起来,打开冰箱取出一只深红色的玻璃瓶。直到瓶子被放上桌,他这才察觉,深红色的其实并非瓶子本身,而是瓶里那呈色过分剔透的液体。她今天穿的恰巧正是一件同色的衬衫,颜色仿若熟透的桑葚。
“那是什么。”见她开瓶倒出一只小玻璃杯的量,并旁若无人地将之喝下。少年好奇地问。
“Sangria。西班牙的果酒。自己泡的,酒精浓度比市面上的高。”她说着便晃动玻璃瓶,五指瞬间在瓶身上留下纤长的纹路。
“我可以要一点吗?”
他顽劣便要伸手去捉她搁在桌上的玻璃杯,即刻便被她故作正经地挡下,“日本法定二十一岁前不能饮酒。我说过我为人师表,不能违约。”
“您已经在我面前又是抽烟又是喝酒,何来为人师表。”
“小孩子作业太少了。”她说着便迎面走上前,因久握玻璃瓶而变得湿冷的手掌顿时毫不客气地揉揉自己的头发。头顶毫无征兆的寒意转瞬便叫少年脊梁骨激灵。为人师表的女老师却似乎毫无歉意,她将筷子塞回少年手里,接道,“你继续吃吧。我去洗澡。如果想回家了可以自己走,门会自动锁。”她罢便扬长而去,徒留他一人呆坐。她临行前若无其事的最后一番话登时叫他头脑发热,瞬间便将早前那股凉意驱散殆尽。
自二楼隐约传来水声。少年如坐针毡地不禁握紧双手。仁王雅治其实鲜少会对什么人产生兴趣,作为所谓欺诈师,他热衷洞察利用的是人性,而非人本身。至今他甚至都无从确定,自己对楼上那位女老师本身的兴趣是否真如自己所想般浓厚。他对她固然还有未尽的疑问。如今却怯懦地开始扪心自问,自己是否只是以这一冠冕堂皇的理由自欺欺人,试图掩盖那些不断被自己尘封在意识深处,却又几度违背己愿多次破土而出的可怕念头。
女老师在与自己调///情。
他试图平心静气地在脑中客观阐述这句话,庞然羞耻心却又迅速叫他头昏脑涨地将之屏蔽。仁王雅治焦躁地站起身,大步走到厨房的水池边冲一把脸。他有时认为,自己似已经被那些终日守在球场边含情脉脉的同龄女生们娇惯成了一个自作多情的人。
他现在其实都已记不大清,自国中起自己已拒绝过多少女生的告白。班里甚至都不乏多嘴好事的家伙因此私下嘲讽自己是个故弄玄虚的无性恋。仁王雅治其实谈过一些女朋友,不论是以乔装做戏还是坦荡荡地以“仁王雅治”这一身份。那些短命的恋爱皆是流水落花。认为对方心智晚熟是其一,还有一个叫他无从启齿的理由,那些同龄女生们看似含羞实则过分平直的告白与示爱,让他不自量力地感到乏味。少年在冰冷的瓷砖上席地而坐。我该走了。他头疼地想。近来不断苦口婆心,试图劝解自己养成正常学生作息的母亲,定也非常希望自己早点回去。
发布于 2018-08-27 16:48:10
Fibonacci_V:【叁(上)】
I want to reconcile the violence in your heart
I want to recognize your beauty’s not just a mask
I want to exorcise the demons from your past
I want to satisfy the undisclosed desires in your heart
——Undisclosed Desires by Muse
他依旧被动地做那个清明梦。与初期对形态骤然转换的无所适从不同,如今他渐渐开始习惯以水之视角,展望头顶那片变幻莫测的天空,与谛听自己时紧时徐的涌流的脉搏。短暂的新奇过去,他继而陷入另一种惶恐。自己与水融为一体,却无以成为奔腾纵横的湖海江流,意识恍如井底之蛙,深陷在这单调的水牢。
多年后,仁王雅治回想彼时初次拜访女老师住宅的经历,不免自嘲地想到那其实绝非一场机缘巧合,而是她悉心谋编好的小圈套。亲近却并无任何不当成分的师生关系持续到期中考后。他与丸井文太一并被召去办公室。女老师以一种讳莫如深的温柔微笑,表达了希望满分绩优生能在数学上助好友一臂之力的愿望。唐突的委任叫仁王雅治没来由有些焦虑,可过去两周,来自老师哲学式的坦诚厚爱,终究让他无从回绝。心底赌气地油然一股“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的感慨,嘴上仍圆滑应允。女老师满意地颔首,起身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辛苦仁王君了。”她说。
她身高近六尺,能毫不费力地与自己平视。伸手摸头这一举动,从角度来说其实略显刻意,可当时的仁王雅治并未意识到这些。他再一次猝不及防地撞进她那双蓝眼睛里,头脑因瞬间的窒息而短路。然后她转身离开。徒留自己与红发的好友站在原地。几分钟后他才恍然她估计是去上课,短时间内自然不会再回来。
“她对你不错呀。”
并肩回班的路上,红发好友不无暧昧地调侃。仁王雅治的在校成绩不错,怪僻懒散的作风却终究无法成为教务组欧巴桑们的心头好。因此近日屡次被女老师召去单独交流,自然成了外人一笔谈资。仁王雅治无意做伪君子,因此当目睹好友眼中那抹别俱深意的微笑时,他了然耸耸肩,但终究是摇了摇头。
荷尔蒙躁动的青春期少年,几乎都曾幻想过貌美温柔的女长辈。仁王雅治记得就在去年,校内一位高年级学生,因在课上对着年轻女教师的背影做出不当之举,遭到女同学揭发,最终受到处分。事发时女生无不大呼恶心,而不少男生,要么心虚地低头不语,要么摇头怪笑。这种见不得光却稀松平常的故事其实并不遥不可及。就在上周,在放课后男生们臭名昭著的更衣室谈话里,仁王雅治也曾亲耳听闻,课上看似安分听讲的同窗,在更衣室密不透风的阴影里,与好友大肆谈论女老师衬衫下的光景。有脸皮厚的,甚至上前问自己索取更多猛料。只因自己近来备受女老师“宠//幸”。
仁王雅治记得当时的自己抬头故作深沉地思索了一会儿,而后“puri”一声,便把自己中午意外从天台的瓷砖缝隙中搜刮到的小卡片扔了过去,随即吹一声口哨,关紧柜门扬长而去。日本情////色业本就发达,乱///伦影视尚且屡见不鲜,遑论师生这种毫无血缘禁忌的关系。而自国中起便看深夜节目的自己,自是更对这类轶事见怪不怪。当被召去办公室,与女老师相对而坐时,仁王雅治承认,自己确也曾萌生出些不切实际且不合时宜的联想,但在她深沉的辩证哲思面前,这些念头无不遭到他自己扼杀屏蔽。前所未有的,之于禁果的渴求与好奇对少年人而言固然重要,但他知道,这世上,其实应该还有着远比欲望更为有趣的东西。
后来他并未老实地真为红发好友补习。天性不善为人师表是其一,而丸井文太面对几何图像时苦不堪言的表情,更让他提不起劲。于是这份吃力不讨好的差事,终究被他巧舌如簧地推卸到了柳莲二的手里。只是女老师对此一无所知。某次部活结束后的暮色四合的校园里,女老师不期而至的身影带来的不仅是口头的感谢,更有共进晚餐的邀请。仁王雅治清楚自己当然担不起这顿酬谢,可兴许是当下心虚过度,以致无从找到一条正当推拒的理由,他终究选择接受。
他在街头聚散的人海中,亦步亦趋地跟在女老师身后。关东上班族的夜生活本就丰富,现下高峰期更是叫多数餐馆人满为患。她若有所思地在暮色下车水马龙的道口驻足,转身问自己想吃什么。胸中略不安分的心跳,与脑中杂陈的思绪其实叫仁王雅治食欲无多。可不等他开口,只见女老师卷唇笑起来,她上下打量自己这身校服,随后一句话顿时叫他有些无措,“突然想起曾经一个同事。你知道金融业的工作装往往非常正式。那天她难得提早下班,带着读高中的弟弟去吃晚餐,结果被误以为是在援//////交。”
“想请你吃得好一些,但我俩的打扮实在不够合衬,何况你未成年。不如去我家,我叫些居酒屋的外卖。”
“放心。为人师表,我不会对学生怎么样。”
脑际因此发空的仁王雅治记不清自己后来是如何回应她的。唯独清楚意识到的一件事是,眼前这位女老师校内外的作风似乎略有不同。她说这些话时神情平和,却一扫平日在学生面前故作的拘礼持重。此刻声色甚至带些狎昵的味道,而提及“为人师表”一词,仁王雅治更是确信,自己在这位女老师的嘴角清楚瞧见了一抹暧昧的嘲讽。她海水般深邃浑浊的眼睛,在黄昏浓稠的色块里蓝得惊心。仁王雅治莫名其妙想起自己近来那个梦。梦里液化的自己,似乎从都只向上仰望天光,却从未,或从不敢向后,或向下看一看,脚底是否尚有更深邃的深渊。
她租住在湘南沿海公路一带的镇屋。分明独居,住的却是复式。进门瞬间,即见幽长玄关的两侧挂满陌生艺术家的画作,色彩浓重,似乎皆是关于星云宇宙或是河川夜空。头顶灯光闪烁两下,视野重获光明时,仁王雅治不禁驻足,端详画上那些抽象色彩下动静莫测的河流。多是俯瞰视角。近日离奇的梦境,让少年对水开始怀揣异样的热情。画虽美,却难产生共鸣。他有些失落,随之听她开口,
“这些是我父亲的作品。他更擅长画宇宙。”
他的视线循声移向边上一幅画作。猩红浓艳的星云与黑洞交缠,用色大胆强烈,浓墨重彩层次分明。视觉效果足够震撼,一眼看去竟叫人如临其境。他出声赞叹,她却若有所思地耸肩一笑,淡淡接道,“这些画作本能卖不错的价钱,但他说这是他梦境里的视野。不愿售给那些分明看不懂,却喜欢装腔作势的收藏癖。”
这番说辞中,与自己不谋而合的经历顿时叫仁王雅治有些哑然,可不等他追问,她便递来菜单,开始拨打居酒屋的外卖电话。
最终送来的东西不外乎日料里常见的寿司或是烧物与炸物。两人在她宽敞的餐桌上相对而坐,边吃边聊。也许是顾忌脑力消耗影响胃口,她不再谈论那些稀奇抽象的理论或感慨,只说起自己近年对日本,或是对立海大这一学校不痛不痒的看法,同时也向他询问校内的某些风俗逸闻。对话形式并非拘泥的一问一答,但确也多是她在主导话题走向,说得多,却几乎不涉及她自身。只有当他提起她分明一张西洋人的长相,却有着上野鞠奈这一日式姓名,女老师耸肩一笑,随即翻出一张证件递了过来。那是一张英国驾照。Moselle Marina Ueno这一全名赫然入目。Marina在日语中可译做鞠奈,拉丁语中意为海洋。她说她的祖父是英籍日裔,而她的本名Moselle,在希伯来语中亦与水有关联。她的母亲热爱大海。仁王雅治放下筷子,见她开始抽烟,终于在她的侧脸陷入缥缈云雾的瞬间,斗胆问出另一个问题。
他问她为什么对自己格外关注。他知道这不该仅是因为他考过几次高分。 发布于 2018-08-27 16:48:05
Fibonacci_V:【贰】
I’ll be your mermaid
Caught on your rod
Coming for your aid
Isn’t it odd
——Mermaid by Skott
仁王雅治第一次梦见自己凭空化为一滩水,是在十六岁那个夏天。若真要追溯起来,更准确地是源于高一全国联赛前的那次海边合宿。没有深夜节目作陪的夜晚,当队友们悉数熄灯睡下,脑力旺盛的失眠少年便翻墙出逃,开始攀爬湘南海边黧黑潮湿的岬角。午夜的礁石湿滑,在晚潮的呼吸声中,这些自海水中凸起的岩块俨然巨兽寒冷的尖牙。迎面一阵咸涩海风,他抬眼只见晚归渔船,与约是驶向横滨港的璀璨客轮。
如恰巧被船上人瞧见,自己势必会被认为是个轻生的疯子。但十年前的自己,其实早已有过旁若无人地在悬索桥护栏上骑车的履险如夷的经历。如今赤足跳跃行走在礁石之间,固然惊险,却不值一提。仁王雅治意识到,自己对水其实有一种近乎狂热的痴迷。十年前不顾路人惊呼阻拦,在桥索上走钢丝的原因之一,似乎是彼时桥下那翻滚流长的大海,叫当年那个直觉任性的自己在俯视时感到不可抗力。就像在这一刻,他轻巧地纵步穿行于海角礁岩,不时下坠的余光总能仿佛感受到,脚底那漆黑海浪的一股强烈引力。
他想纵身跳入,与之融为一体。
破晓时他回到宿舍,迎面而来的果不其然是真田那一张臭脸。他质问自己熄灯后去了哪里。
“puri,我去和人鱼小姐幽会了。”
这荒诞不经的对答在叫真田涨红了脸的同时,也叫仁王雅治心底莫名泛起一阵失落的空虚。而自那以后,他开始断断续续地做起那个梦。
高二开学时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焦躁,来源或许是在高三将至前未雨绸缪,试图盯紧矫正自己作息的母亲;又或许是周遭那些头顶所谓名校光环的同窗,他们已野心勃勃地开始描摹未来的精英蓝图。但仁王雅治知道,以区区这些原因来概括自己心底星火燎原似的焦躁,未免太过潦草。
班导在讲台前高谈阔论,少年疲倦地托腮张望窗外,脑中恍惚竟还回想着两小时前,母亲与弟弟在餐桌上那场叫他不胜其烦的争吵。而随后在弟弟震天的哭闹声里,母亲却充耳不闻般,将早起做的便当塞进自己书包,边念念有词似的低声叮嘱自己上课不要走神,别再随意逃课顶撞老师,高三将至要懂事一些云云。仁王雅治记不清自己是如何回应的她,彼时心中没来由窜起一丝懊丧的怒火。可当低头目睹母亲慢慢憔悴下去的那张脸,哽在喉头的火气终是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心中所想,不过是她以前从不是这样中规中矩的家庭妇女。
新学年课表上,数学老师的名字前所未闻。可不论这位新老师有几多能耐,估计都无从撼动自己前桌那位红发好友对数学的厌恶。新老师姓上野,仁王雅治后来得知,她护照上的法定名字叫作Moselle,莫泽尔,希伯来语中,意为自水中而来。当然彼时匆匆扫视课表的仁王雅治对此一无所知。一如大多数同窗,在对“上野鞠奈”这一略显平淡无奇的名字先入为主的假设下,当亲眼目睹那位身量颀长的女外教走上讲台,仁王雅治确也因这出其不意的惊奇,而有些瞪大了眼睛。随后教室里响起一片惊天欢呼,虽不致掀翻屋顶,却也瞬间沸腾了本该肃静的上课时的走廊。
老师一袭笔挺衬衫,高腰的黑色西裤有鱼尾般曲致的线条。与她那袭洁白衬衣形成鲜明对比的,或许该是她那双深不见底的蓝眼睛。老师打扮庄重,却空手而来。她不照本宣科,从来都只做即兴却缜密的演讲。有时她会手持教鞭或粉笔,略微低头,自言自语地在黑板前踱步甚至转圈。旁若无人思索例题时的模样,竟恍惚叫他联想起中世纪时那些在画布前乞求灵感的艺术家。
开学一周,无数关乎女老师的传言不胫而走。校内不乏外教,可似乎不论多少西洋面孔,都无从填满东方学生们之于深目高鼻或金发碧眼的好奇甚至盲目神往。这位姓上野的黑发女老师有些日本血统,上野鞠奈这一名字即源于她的祖父。而比她那身白皮肤与蓝眼睛更引人瞩目的,该算她的履历。她三十出头,十年前获取剑桥大学数学系本硕学位,毕业后入职投行巨头之一的摩根大通。两年前因日语流利而赴东京担任分部高层,却终究在一年前不顾众议辞职,暴殄天物地做起中学教师。
这份叫人望洋兴叹的光鲜履历,甚至一度让自己前桌那对数学恨之入骨的好友盎然地听讲了两周数学课。而好景不长,第一次阶段考后,包括丸井文太在内的半数同窗,都因这位看似开明随和的老师诡异的出题路数,和因此导致的萧条平均分,迅速丧失了对她的热忱。测验出分翌日的那堂数学课上,前桌好友故态复萌地倒头大睡。仁王雅治望着他那头随呼吸无声起伏的红发,甚至都未留意女老师悄然逼近的身影。
“Marui kun, wake up.”
全班屏息凝神,而仁王雅治终是在这句英腔浓重的柔情问候里,不禁将视线定格上了她的脸庞。可不待他在脑中仔细描摹过一遍这位女老师侧颜的轮廓,老师已直起身,似笑非笑地在学生们隐忍的笑声中,俯视丸井文太从桌上抬起的通红的脸。
“对不起……”
他听红发少年挠着头羞赧地道歉,心情复杂地低头暗笑。随后抬眼的瞬间,却猝不及防撞进了女老师居高临下的深邃凝视里。
须臾的失神让他顿感脸颊上闪过一丝异样的灼热。他不解女老师平白凝视自己的理由,而除了自己以外,似乎再无旁人留意她视线不合理的偏轨。他本以为自己自作多情,不免局促地低下头,余光却因此捕捉到她嘴角微妙的,胜券在握似的上扬。在一阵接踵而至的,没来由的不适中,他不得不再抬起头。她那深不见底的的蓝眼睛隐约有光影扑朔。星星点点仿若无数黑洞的影斑浮动在透蓝的虹膜。一时间竟叫他联想起平静汪洋之下穿梭的鱼群掠影,而在那波光粼粼的层叠影子背后,潜藏的或许是蓄势待发的巨兽。
女老师转身离去,若无其事地继续讲课。一阵略显曲终人散的淡淡空落中,仁王雅治才慢慢幡然,女老师对自己唐突的兴趣,或许该归功于自己在阶段考中斩获的班级唯一满分的光辉战绩。
往后几日的生活看似平静无波,但确也称不上平淡无奇。那位老师开始在课堂上有意无意地向自己提问。当被叫上讲台示范,或做随堂习题,回首抬头瞬间,余光似乎总能捕捉到她冲自己投来的,似是而非的,羽毛般轻飘飘的眼神。可无论多少次,当他试图对视,女老师却又若无其事地迅速转移视线。后来,甚至不乏在课间休息时,因自己在前夜的家庭作业中写下些罕为人知的新颖的解题思路,而来与自己单独进行思想交流。或以典型的西方人口吻,对自己那些火花闪现式的灵感大加赞赏;或索性借题发挥,开始畅谈一些更为深奥有趣的数学概念。她的日语流利,吐字却仍带着些让人听之恍惚的洋腔洋调。有时仁王雅治一知半解地听她侃侃而谈,从如何通过基础的集合理论来解析某些看似抽象的哲学悖论,到哥德尔不完备定理又何以体现了当代政客们宏伟蓝图本身不自洽的荒谬性。
有嘴碎的学生质疑她的履历,尤其学历的真实性。他们自以为是地笃定剑桥出身的精英,绝无可能屈尊来区区一所中学教书。仁王雅治其实记得,这些固执的“侦探”中,不乏那些曾过度以立海大这一招牌为荣的满口集体主义法则的家伙。他们曾在外校学生面前吹嘘自己的校徽,炫耀那些并非由他们亲自斩获的各色校级荣誉。仿佛荫庇在集体光辉之下的默默无名的他们,仅因与真正的全国冠军或是国考状元身穿同一套校服,便沾染了他们的光辉。而今,为使自己幼稚的自尊与妒忌显得合理,翻脸又将昔日吹捧的名校光环贬得一文不值。
仁王雅治不得不承认,他确也曾对这位女老师看似过分遥不可及的履历感到有些难以置信。而那点疑惑,终究在见识过她的谈吐后消失无踪。其实倒也不算让人望而生畏的长篇大论。课间休息本就短暂,而仁王雅治也渐渐察觉,这位女老师的言谈作风其实颇为保留。课外的绝大多数时刻,她只会不经意地,或通过疑似有些神经质的自言自语的方式,倏然提及这些晦涩的感慨或理念。如倾听者的反应合乎心意,她才将继而撑开话匣。其实不乏小心翼翼之嫌。因其“太西化”的古怪言行,不少教师似乎都对她敬而远之。仁王雅治自认悟性不差,但偶尔地,他确也不得不有些懊恼地发觉自己无从及时消化她突如其来的灵感。有时看似在专心致志地听女老师演说,实则出神地凝视着她那有条不紊地温柔翕动的嘴唇,或衬衫领口下依稀蔓延出的锁骨或沟壑阴影。欺诈师见风使舵的本性,此情此境下似乎便显得非常因地制宜。哪怕偶尔反应不及她思维跳跃的节奏,也能装腔作势地糊弄出一派听者有心,醍醐灌顶的姿态来。
女老师对自己这份意味不明的长久厚爱叫他有些昏头转向,但也终究会在神思清明时,思索这份厚爱是否别有用心。当然仁王雅治最终半信半疑地认为,她利用职权占用自己课间休息的根本理由,或许不过仅是曲高和寡的她,希冀能在工作闲暇里有一个说话对象。只是叫他百思不解的是,自打第一次的对视以来,仁王雅治再也不曾在这位女老师的眼中,目睹过那野兽般扑朔的光影与炽热。
发布于 2018-08-27 16:47:55
Fibonacci_V:Eva Green as Moselle Ueno
River Phoenix as Niou Masaharu
(其实我一直觉得狐狸少年如果在三次元,估计长的就是就凤凰河这张脸。狐狸同人图资源太少,没有找到贴合本文风格的图片,且同人图往往涉及侵权问题。不得不使用三次元人物做参考,在此先说声抱歉。 发布于 2018-08-27 16:47:50
Fibonacci_V:BLUE
Moselle Ueno(上野鞠奈) × 仁王雅治
【壹】
Come as you are, as you were
As I want you to be
As a friend, as a friend, as an old enemy
——Come As You Are by Nirvana
时隔三年,仁王雅治再次陷入那个清醒梦。
梦中的自己安然无恙地身在水下,抬眼即是一片混淆着阳光或愁云,极昼或永夜的生生不息的蓝。浑厚的水波震荡鼓膜,一声一声俨然深夜闭眼枯坐时回荡在胸腔里的心跳。随后他恍然,那水声似乎正是自己的心跳声。更准确地说,自己之所以能安然无恙地身在水下,是因为自己已与那水融为了一体。
深冬的波士顿难得降雨。仁王雅治从床上翻身睡醒,梦里梦外一片泛滥的湿气让他头重脚轻,一时间甚至都想不起当下是何年何月而自己姓甚名谁。手机闹铃适时地响起,余光瞥过锁屏上的日期,他叹口气终究决定起身洗漱。楼外的冬风肃杀呼啸,隐约听来就像天幕凭空破开一个黑洞洞的大窟窿。风声仿佛气浪,一波波冲撞着公寓外墙与玻璃窗。他多次听那位来自佛罗里达州的合租室友抱怨这风声可怕。他曾也深表同意,直到后来某个降雪的傍晚,他从图书馆回来。沿途风大,却未让他心生多少惶恐,直到脱鞋进屋,在玄关空无一人的昏暗中抬头,不经意听闻玻璃窗在寒风挤压下发出的窸窣哽咽声。他才有些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愈坚硬的外壳,似乎对一切来自外界的摩擦便愈发敏感。太软弱的身躯,早已在高压下麻木不仁或索性灰飞烟灭,又何来感知苦难的能力。仁王雅治不禁想起窗外的查尔斯河。深冬结冰的河面薄厚莫测,总让过路跃跃欲试的路人们提心吊胆。有时他其实希望,那一眼望去蓝白混淆的坚固冰面能在自己行走时猝不及防地皲裂塌陷,毫无保留地叫冰下那汹涌的河水吞噬自己。像梦里一样。
仁王雅治是大三的建筑系学生,可如今早起,赶的却是一堂本该与现在的自己毫无瓜葛的数学课。倒不是深爱数学,为的更多的其实是那上课的人。讲师是本校的博士后,据说十八岁起便扎根在这座象牙塔里。虽说做着抽象的拓扑学与数论研究,她身上却全无那股学术人士遭外界诟病的木讷死板。当然自中学以来便对数学兴致盎然的仁王雅治明白,所谓木讷死板,不过是无可救药的误解与刻板印象,以此诠释数学家的灵感与宇宙观,不亚于一种侮辱。可即便如此,当开学初亲睹阶梯教室底部那位讲师,他仍有些吃惊。作为大学教师,她时常一身grunge风格的衣着不提,时常更匆忙背着巨大的吉他包赶来上课。
这让他想起一个人,当然其实也没有多么相似。学术界虽不尽然是一方净土,而相比外界,仍算长治久安的象牙塔生涯,让这位已过而立之年的女博士后眼里仍不乏孩子气的的蓬勃与纯净。而那个人的眼神似乎更像永夜里的大海。当然,当仁王雅治目睹这位女讲师在上课期间,蹑手蹑脚走到某位正低头玩着手机的学生背后笑眯眯地提醒他听讲时,他仍不可避免地想起自己与那个人第一次视线相交的瞬间。近些年自己对教师查岗的态度其实并无变化。他认为女讲师多此一举。就像他同时也固执地认为,上课打瞌睡或考试打小抄这些事并无什么不妥。六年中学生涯尽数在规章森严的立海大附属度过,而自己无视牌理的作风也没少遭到风纪委员会诟病。自己当年成绩不错,因此也叫教务处里不少地中海的欧吉桑敢怒不敢言。当然确实也有些冥顽不灵的,试图以通告家长的方式管制施压,当然最终被证明不过都是白费功夫。
他不清楚女讲师查岗的意图。大学教授对学生课上的言行其实往往放任自流,玩手机也好,打瞌睡也罢,只需不影响其授课程序。两年前初来乍到,亲眼目睹过校内那些特立独行,性情古怪各异却无不充满令人为之惊叹的灵感的同类,仁王雅治曾一度认定自己来对了地方。如今他却开始动摇。他其实很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做那个梦。
教室后排某位白皮肤的眼镜男猛然从座位上窜了起来。他高举手机,谢天谢地地开始大声嚷嚷自己收到了某投行巨头纽约技术部的实习offer。周遭不少人因此沸腾,那位女讲师也一并搁下粉笔,拊掌为之祝贺。在这唐突又翻天的喜庆里,仁王雅治打开手提电脑,迟疑片刻终是将自己夹带着简历,数张设计作品等物的文件夹,向那所自己谈不上多心仪,却仍算赫赫有名的建筑工作室的邮箱发送了过去。
他听到后座有人迫不及待地开始向那名眼镜男讨教求职心得。他盯着逐渐被公式与函数图像涂白的黑板,不禁暗自感慨这些青年精英的求职历程其实大同小异。光鲜的履历与巧言令色的社交技巧。仁王雅治曾经一度想向教室底端那名正娓娓讲课的女讲师讨教,她能常年驻扎这座象牙塔的原因。后来他得知,她是土生土长的美国东海岸青年,家境虽算不上多么优渥,却也算是得以供她常年无忧做学问的书香门第。
年末社团间的社交集会,或是企业的招聘交流会众多。他抱着设计图集与书本,穿行在那些西装革履来去匆匆的学生精英之间,脑海一片空白地奔向地铁站,迫不及待只想回去独处休息。
当那位有些八卦的室友得知自己对女讲师的兴趣更甚数学课本身时,他不出所料便以此拿自己开涮。仁王雅治记得当时自己正拨弄手里那把电吉他,弹着某首烂熟于心的九十年代老歌,因而并未怎么搭理对方。
“You should really perform on our next club social. You can sing like Kurt Cobain.(你下次真该来我们社团聚会表演,你唱歌时简直就是Kurt Cobain)”
“Thanks. Someone’d told me the same thing before.(谢谢,以前就有人这么说过。)”
说完他不乏暧昧地对着手头六根琴弦笑起来,顺手抄起桌上那杯清透如水的加冰伏特加,一饮而尽。这是他对那天与室友对话的全数记忆。哦还有,后来他并未真去赴会那次社团聚会。
发布于 2018-08-27 16:47: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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